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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承畴下令的第二天,随着命令送抵军前,率领江西提标围困永丰县城已有数日的刘光弼便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永丰县城,自去岁浙江明军撤离后,便由作为盟友的九仙山义军占据。一年过后,原本拥众九千的九仙山义军也随着获取了县城而实力大增,原本的两三千丁壮、千余士卒,如今也扩大到万余丁壮、三千士卒。
只不过,在骑兵依旧占据压倒性优势的清军面前,他们有限的斥候连最起码的预警都做不到。先是千余骑兵狂奔而至,随即便是大军围城,滞留城内的杨文杨武兄弟登时便成了瓮中之鳖。
清军围城后,并没有急着发起进攻,反倒是按部就班的团团围困了起来,但却对此间以北的那片区域放出了大量的探马。
永丰县城以北,越过大片的丘陵地区就是明军重兵驻防的玉山县,二者之间的距离不过四五十里罢了,以着浙江明军的行军速度,保持警戒行军,一两天的时间也完全够了。
刘光弼抵达后并没有急着攻城,其用意何在,不言自明。但是等候了数日,玉山县的明军却并没有越过金沙溪,大举前来为永丰县解围。可若说他们并不知晓此事,却也不然,因为根据探马汇报,玉山县的明军开始急速收缩防线,号召百姓撤往常山县境内。而他们更是加紧一切时间加固城防。
心怀着是不是情报泄露了出去,刘光弼总算在五月初三的这一日等来了命令。诱敌的任务取消,先铲除杨文杨武兄弟的九仙山义军,确保后路粮道不会受到威胁,随后即可赶去与主力部队汇合。
永丰县城始建于嘉靖年间,至此时有城门八座,不过这座自恩江古城而起的县城,占地却并不是很大,一条恩江河穿城而过,更显狭小。
攻城的命令一经下达,江西提标便发动了排山倒海的一般的攻势。由于九仙山义军的老营在九仙山上,永丰县城墙的加固本就一般,平日里不过是杨武带着部分义军驻扎,前几日刚一下山巡视,结果就被围在了城里。
此番清军攻城,虽说江西提标此前在浙江战场上受到过重创,但是这一年下来的扩编、***西小股义军和结寨自保的百姓,士卒也大多见了血,而操练西班牙方阵,使其战斗能力也得到了进一步的提升。是故,当战斗一起,平日里不过是能够欺负欺负地主家的护院的义军连一通鼓都没有完就被清军攻上了城墙。
接下来的战斗可以说是毫无悬念可言,大队的清军杀入城中,很快就扑灭了义军的抵抗,就连杨文、杨武兄弟的首级没过多久也送到了刘光弼的面前。
“看清楚了,这可是贼首杨文、杨武兄弟?”
一个亲兵一手提着一个束发的首级,大步走到几个士绅面前,两手向前一抬,吓得他们不由得往后退了数步,也不知道是怕犹自滴落的鲜血溅到他们的身上,还是那两双死不瞑目的眸子会摄夺了他们的魂魄。
杨家兄弟本就是贫苦出身,当年也正是因为受不得满清官吏和士绅的双重盘剥才上的九仙山。去年的那一战之前,他们也是多有打击地主阶级士绅的行径,而到后来从明军手里接盘了永丰县城,随着实力得到进一步的提升,自然也更是变本加厉了起来。
永丰县处于浙江明军和江西清军对峙的一块灰色区域,江西人抗清热情不低,但是明军也不可能为了几个士绅得罪自家的盟友,更何况浙江明军在浙江对士绅阶级就算不得有多友好,他们自然就毫不犹豫的将希望寄托于清军的身上。
九仙山义军中,杨家兄弟互为表里,平日里一个在老营,一个在县城,只有杨文下山巡视时才会凑到一起。而杨文的行踪,也正是他们几个平日里受过欺辱的士绅送到清军那边的。
战战兢兢的看着那两个首级,两个首级皆是虎目圆睁,想来在死前也是有过不屈的搏杀的。不知道咽过了几口唾沫,为首的那个士绅与众人对视了一番,才凑到刘光弼面前,拱手一礼。
“禀告刘帅,正是杨氏二贼。”
说罢,那士绅摆手一招,几个家仆式的人物就抬着两箱子金银珠宝送到了刘光弼的面前。
“为贼是讨乃是官军的本分,但是劳动刘帅这样的名将亲自出马,我等实在过意不去。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还望刘帅笑纳。”
话说得花团锦簇,岂料刘光弼既不接这里面的恭维,更不满意这两大箱子心意,只是冰冷的回了句少了,一众亲兵便冲上来,将这些惊得目瞪口呆的士绅押了下去。
“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这个道理都不懂,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一口唾沫吐在了地上,刘光弼便向身边的传令兵说道:“告诉前营和后营,做得干净些,城里面不要留下一个活物。尤其是这几家,必须斩草除根,省得日后再跳出个什么鸡零狗碎的玩意儿来给本帅添堵。”
屠城的肥差交给了负责攻城的前营和后营,其他三个营的众将自是有些不太满意,但却也不敢明挑出来。不过这点儿心思也并有逃过刘光弼的眼睛,甚至可以说这本就是他想要的结果。
“永丰县城交给前后二营处置,乃是他们攻陷城池的奖励。洪老经略说了,浙江富庶,远胜江西,逆贼陈文盘踞浙东八府,待将其击溃后,总要屠些城池以作震慑之用。到时候,分到的是汤,还是肉,就看接下来一战的功绩。”
有此一言,众将尽皆释然,虽说前年和去岁两败于浙江明军之手,但是最近半年,通过改练西方战法,麾下战斗力尽皆得到了极大的提升。再兼多次与经略府属官王升复制明军的长枪阵和鸳鸯阵对抗,信心也得到了恢复。根据情报,明军总体兵力本就不如他们,还要分出部分来镇守各地,以多打少,胜算自然倍增。
“末将等绝不敢有负经略老大人和大帅的厚望。”
………………
“妾身恭送夫君出征,恭祝夫君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昨天夜里,陈文收到的情报,便是李瑞鑫派人送来的关于清军进攻永丰县的军情。
由于上个月北进宁绍,玉山一线的明军数量出现了下降,如今不过只有三个战兵营和半个骑兵营,就算加上当地的驻军,兵力也不过只有七千余人。面对广信府的军事压力已经是捉襟见肘了,嗅出了味道不对的李瑞鑫干脆就没想过去援救,直接下令收缩防线、加固城防。
陈文很清楚,九仙山义军,这支友军在浙江明军集团看来不过是一群异类,尤其是张自盛那伙人马,更觉得他们不肯归附到陈文的麾下就是做给他们这些江西武人看的。
九仙山义军和浙江明军虽然对士绅都不算友好,但是其根本的利益点却不同,一个是杀富济贫的江湖好汉作为,另一个则是地主阶级武装,但却是新兴的军功地主阶级在初起时与儒家士绅阶级争夺对土地这一生产资料的控制权,可谓是天壤之别。
分歧的存在,救援自然也不会那么上心,尤其是当前的形势所趋,达素惨败于四明山,满清丢了两个府的地盘,洪承畴却只是派出江西提标去动永丰这么一个县城,以及盘踞在那里的一支义军,其用意所在,陈文几乎一眼就看了出来。
连夜召集身在金华府城的文武官员会商,到了第二天,就在麾下文武官员竭力准备的同时,陈文带着秀国公府卫队也即将踏上赶往衢州的行船。
秀国公府的大门口,周岳颖低眉顺眼的说着这些一个武将正妻应该说的话语,款款的情意包裹在约定成俗的套话之中,但是眼波中流露的关切却有如实质一般滴落于陈文的心中。
“照顾好自己和腹中的孩儿。”
对周岳颖点了点头,陈文便翻身上马。骑队紧随着他呼啸而过,赶往城南的婺江码头,只留下女子依旧极目眺望着陈文远去的背影。
良久。
………………
先是顺着东阳江而下,而后逆衢江而上,很快陈文就赶到了衢州府城。
去岁马信、胡来觐反正后,清军的威胁主要存在于江西广信府和浙江的杭州府,宁绍则几乎是一片无险可守的中间区域。是故,陈文在西线屯集了大军以备洪承畴,其中玉山县有近卫、义乌、玉山和铁骑四营,作为后盾和兼顾福建方向的衢州,则有此前驻扎在玉山县的神塘营。
收复宁绍后,北线压力顿时消失,但是还要协防不甚稳固的新占领区,保持对杭州的军事压力,陈文不可能将所有战兵营都调回来。但是南塘、飞熊、淳安这三个参加了收复宁绍作战的营头,以及原本兼顾处州、温州防务的丽水营却腾出了手。另外再加上参战的那半个铁骑营和调整驻军数量后多出来的那两千步兵,总算也能凑出两万大军出来。
只不过,原本陈文是打算秋后与洪承畴决战的,到时新占领区也能完成大体的过渡,新编练的士卒也可以作为驻军补充各地,腾出来的战兵营,以及计划新建的营头足以让陈文拥有不逊于东南经略标营的强大兵力。武器装备上,也能够达到飞一般的改变。
但是,计划显然已经随着黄宗羲复起大兰山的呐喊而无法成行,这已然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了。既然如此,只得尽快集结大军,以防被清军分隔两地。
“神塘营如今准备如何?”
“回大帅的话,时刻做好战斗准备。”
“很好,明天一早,出发前往常山县。”
“末将遵命。”
“丽水营呢?”
“丽水营也已经准备就绪,只等大帅命令。”
“那也同样是明日启程,行军次序上听从参谋司安排。”
“末将遵命。”
飞熊营和那半个铁骑营已经越过了龙游,南塘营和淳安营则乘船赶来,其中南塘营最先出发的那个局已经越过了衢州,正准备在常山江沿岸下船,因为风向不太适合运兵船继续前进。至于最后出发的那两千余步兵,则还在金华等待登船,想来抵达常山县,也不过是数日之间而已。
清军骑兵占据绝对优势,一个营一个营的往玉山县运,实在有些危险,所以陈文才定下了后续大军在常山县集结的命令。
李瑞鑫在玉山前线,如今衢州府城里,也只有吴登科和安有福这两个营官,下达了军令,陈文却并没有即刻让他们返回驻地准备,反倒是有些话需要对他们说。
“刘成叛逃的事情,你们想必已经知道了吧。”
陈文说话的语气并非询问,而吴登科和安有福也没有对于此事表现出什么质疑的情愫。人和人之间相处久了,秉性如何大抵也都能看出来,只是刘成此人,对上司和下属一向都很不错,所以他们二人此前才会为他说话。
私交甚好,再加上金华保卫战时他却确实是拼命了,但是追逐权力的心却从没有变过,于是才有了这一次的背叛。
“那厮到了鞑子那边,必然会出卖我军的一些内情。此后是敌非友,你二人皆是我陈文的心腹,若是不忍心与老友对战疆场,交战时我可以让你们负责其他方面的战线。”
陈文有此一问确是真心,这两个武将都是陈文看着成长起来的,脾气秉性都是他深切知晓的。有此一问,其实称不上试探,更多的还是为了给他们一个在刘成叛逃一事上态度表现的机会。而他们的回答,也确实没有辜负陈文对他们的信任。
“末将当年在孙巡抚家的小院里就说过,誓死追随大帅,绝不有二话。如今那厮既然背叛了大帅,背叛了咱们浙江王师这个团体,那么他就是咱们的死敌,末将绝不会有半点心慈手软。”
吴登科一语说罢,似是轻松了许多,而安有福则显然是压抑了更加强烈的情绪,只待这朗声的誓言才能宣泄一二。
“叛徒刘成胆敢背叛我浙江王师,末将安有福必杀此僚,以慰这些年战死沙场的同袍们的在天之灵!”
换作当年,吴登科大抵早已跳出来要去活劈了这个叛徒,但是读书多年,养气日久,脾气也远没有当年那般暴烈,但是其下定的决心,陈文却依旧能够看得出来。
相较之下,安有福却显然是恨极了此人,咬牙切齿的想要了他的性命。
这些年浙江明军连战连捷的背后,伤亡虽然由于胜利而大幅度减小,但却依旧是付出了不知多少的性命。迄今为止,当年从大兰山上下来的,活着的不过三百来人,其中还有部分受了伤退出现役的。
一步一个脚印在夹缝里走过到了今天,付出了那么多,才有了当下的大好形势。大抵正如他的言下之意那般,刘成背叛了这个团体,不仅仅是背叛了活着的同袍,更是背叛了那些战死的烈士。为生者伸冤,为死者雪恨,当年的誓言早已融化于血液,自然就更是容不得这等叛徒的存在,哪怕彼此之间曾有过极好的私交。
二人行过了军礼,便返回各自的大营为明日出发的事情做着最后的准备。只可惜,这一夜洪承畴却显然是不准备让陈文安然入睡,连床边都还没碰到,前线就传来了清军越过玉琅溪,抵近到玉山县城城下的急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