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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的天气不大好,没有月亮,散落的星星也显得寂寥。白日里还有些秋燥,入夜了,夜风吹在身上,却是一层叠一层的凉意。
——并不是合适坐在楼顶看夜色的天气,但若是有好酒,就是例外了。
城楼上,水镜月坐在石栏那粗壮的柱子上,揭开酒坛上的封泥,闻了闻,十分满意的点头,笑道:“还真是福满楼的女儿红,不错。你从哪儿弄来的?”
她可记得,那日福满楼的小二说过,今年的女儿红都卖完了。那小二总不可能有胆对夏将军说谎。
夏成林举了举手中的酒坛,跟她碰了碰,道:“云国大使馆的酒窖里拿的。”他喝了一口酒,继续道:“福老板把今年的女儿红都卖给了云国求亲的使团,还给打了八折,说是给昭阳公主的喜酒。”
水镜月喝了酒,点了头,想了想,道:“你这么做是不是有些缺德?公主远嫁已经够可怜的了,说不定就指着这几坛酒思念故乡呢。”
夏成林没出声,沉默着喝着酒,好像真的在反省。良久,他终于开口,道:“和亲,本就我们这些镇守国门的将军的耻辱。”
这回,轮到水镜月沉默了。
夏成林笑了笑,“来,喝酒!听在飞说,你这次来金陵城碰到些麻烦,需要帮忙吗?”
水镜月听了这话,知道尚在飞没跟他提星祭阁的事,耸了耸肩,道:“暂时不用,有需要的时候我也不会跟你客气。”她跟他碰了碰酒坛子,道:“尚在飞最近好像有些不对劲,遇到麻烦是他才对吧?他到底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夏成林耸了耸肩,道:“他跟我一样,都是镇守边疆的将士,如今被困在金陵城,能对劲才有鬼。”他说着喝了口酒,又摇了摇头,“他如今是御林军右卫统领,是皇帝最信任的臣子,所有人都觉得他前途无量。可是,谁又知道,那个人人羡慕的前途并不是他想要的?”
水镜月又沉默了,喝了一口酒,再次转移了话题,“墨华楼的人还好吗?”
夏成林瞧了她一眼,“憋了这么久,终于问出来了?放心,入了康定军,就是我夏成林的兄弟,我什么时候亏待过自己的兄弟?”
水镜月笑了,又问道:“那风华姐呢?你见过她没?”
夏成林摇头,“没有,应该说,没人见过她,大概一直都呆在武当山。不过,江湖有传言说,她进了纯阳宫。”
水镜月惊讶,“什么时候的事?”
夏成林想了想,道:“就是你们去西域的那年冬天。不过,我估计这消息也是武当派放出来的,不知道是真是假。”
水镜月点了点头。在岭南的时候,墨千殇说他见到了莫风华,应该是在他从云国回来之后,那是去年春天的事。所以,即便莫风华是真的进了纯阳宫,应该也已经出来了。只是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是不是离开了这纷扰的江湖……若是能遇到,她倒是有些事想问问她。
酒喝完了,夜色也深了,水镜月也准备回去了。
夏成林蹲在石栏的柱子上,眼睛看向遥远的夜色,淡淡开口,“阿月,岭南的事,蜀中的事,京城这边的人都略有耳闻,我比他们知道得多一点……你别这么看着我,那边的动静那么大,连云国的人都在关注着那边的局势……
我在襄阳城的时候就跟千殇写过信,至于蜀中的事,无论是他还是西南王都没有隐瞒的意思,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稍有心的人都能打听到……
他突然出现在金陵城,最开始引起了多少人的注意,你能想象得到吗?我相信千殇的眼光,也承认他很优秀。可是,即便是我,也看不清他,猜不透他到底想做什么。
阿月,你跟他在一起这么久,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这才是夏成林今晚找水镜月喝酒的目的。他知道说出这番话,水镜月可能会跟她翻脸,但,他更不希望,日后,他们有拔刀相见的那一天。
水镜月并没有生气,神情淡然,语气比他更加平静,“我知道。”
夏成林有些不确定她所说的知道,是真的知道,还是她自以为的知道,“他是西南王府的门客。”
“曾经是。”
“他跟萧凌云关系匪浅。”
“我也一样。”水镜月偏头看他,“千殇哥哥还是他的义兄。”
“千殇是个例外。”夏成林皱眉,“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水镜月起身,衣袂在夜风中翻飞,乱发飞舞中的,“你希望我怎么做呢?”
夏成林微愣——他想做什么呢?他这是在做什么呢?他能改变什么呢?
“如果不是祝福,你还是别想了。”水镜月笑了笑,低头看他,“夏成林……以后,我还能去襄阳城找你喝西凤酒吗?”
夏成林笑了,笑容中有几分释然,“如果我还回得去的话。”
***
福满楼的女儿红很烈,水镜月喝的时候又素来不掺新酒,加上她今夜的心情不大好,比平日里更容易醉。
从城楼到客栈,不算近,她就那么慢慢的走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但实际上,她什么都没想。她只是觉得有些晕,有些难受。
夜色太浓,她有些看不清前方的路了。而此刻,她也不大想知道前面是什么地方。
她觉得她大概是醉了。
身后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是城防军在巡街。
水镜月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皇城附近,抬头就能看到那座高高阁楼——
此刻,她很想忘了在金陵府跟赵大人说的那番话,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趁着酒兴登上那座禁忌中的高楼。如果不是星祭阁已经卷入了一场阴谋,她也不会有这么多顾忌。
她在静寂无人的长街上站了很久,最后,还是转身离开了。
就算进去了又如何呢?
她来金陵城的目的很简单。可事到如今,真的能一走了之吗?
回到客栈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不知是谁在她房间里点了一盏灯,她顺着那光线看到院子里的食盒,觉得有些饿,但打开食盒,里面却是空的,然后她觉得更饿了——
臭小子,居然一个都不留给为师!
——其实,阿杰原本的确给她留了点儿的。不过,他半夜起了一次夜,发现留的饺子没动,自家师父也没回,莫名的就有些生气了。他一生气,就觉得有些饿了,然后,就把那些饺子都吃掉了……虽然那饺子已经冷了,但他吃完之后还是感觉心情好多了,然后十分心满意足的回去继续睡觉……
她扔下食盒,看了眼阿杰的房间——这小子都打上小呼噜了。然后,她站在院子里,看着自己房间窗口透出的温暖的光线,又偏头看了看旁边黑乎乎的窗口,眨了眨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了。
她走到窗口,伸手推了推——没关。
她一闪身,跳了进去。
房间里很暗,她却走得毫不犹豫,刚走了两步就直接往前一跃——
“咚!”
声音不大,没能掩盖那一声闷哼。
水镜月看着那双在黑夜中睁开的眼睛,还有那不由自主微微蹙起的眉头,眨了眨眼,心想,是不是太用力的点儿?不过,这个想法只在脑子中一闪而过,就被她仍在脑后了。
因为她觉得心情好多了。
“就知道你没睡着。”她笑了,伸手戳了戳他的脸,“我饿了。”
长庚看着她的眼睛,没说话,倒是眼睛睁得比平日里大了些,似乎有些吃惊。
水镜月又戳了戳他另一边的脸颊,“饺子没了。我想吃鱼汤面。”
“你先下去。”
长庚终于开口,声音压得很低,似乎在忍着气。水镜月却毫无所觉,动了动,却没下去,反倒将胳膊肘杵在他胸口,托着脑袋看他,乌黑的眼睛眨呀眨的,“很舒服。”
她没吃晚饭,想吃鱼汤面。
她觉得躺在他身上很舒服,不想下去。
可是,他没法起来,要怎么给她做宵夜?
这个问题她没想过,也不想去想。
长庚有些为难,有些无奈,似乎还隐藏着很多她看不懂的情绪……他看着她,认真问道:“你确定?”
“嗯……诶!”
水镜月刚点头,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再睁开眼睛,正好对上一双幽深的眼睛,琥铂色的瞳仁在夜色中似乎更亮了几分……长发从他肩头垂落,发丝扫在她脖子上,她觉得有些痒,想伸手将那头发拨开,可是,一只手刚抬起来就被握住了……
她微微一愣,似乎终于觉察到有些不对劲,神情微愣,带着几分困惑……她眨了眨眼,问道:“你穿着外套睡觉啊?不难受吗?”
长庚的神情有些闪躲,眼神有些不自然,觉得她关注的问题似乎有些不对……大概是光线太暗了的缘故,他俯身靠近了些,似乎是想将那双眼睛看的更清楚一些……
水镜月不由睁大了眼睛,一眨都不敢眨的,感觉自己稍一眨眼就能扫到他的睫毛……她能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萦绕在鼻尖的气息有些灼人……她觉得脸上有些发烧,耳朵有些发热,脖子里的那一缕发丝撩得愈加难受……沉默中,隔着厚厚的棉被传来擂鼓般的心跳声显得愈发的清晰,不知道到底是谁的……
大概是那目光中的热度让她觉得有些陌生,有些危险,她突然移开了视线,偏头,道:“……我想吃鱼汤面。”
长庚叹了口气,低头,脸颊在她耳边蹭了蹭,半晌,才开口,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