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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四现在在哪里呢?
他在白鹤村。
他并没有失约——
水镜月站在那座腐败的木拱桥上时,他就站在不远处的山顶上看着她,看着她走过小桥,看着她走进村庄,看着她一步一步的走进自己布下的陷阱……
夜色中,白衣人抱着一张琴,提着一坛酒,缓步上山……他坐下,将琴放在一边,取了酒杯倒了两杯酒,“杏花酒,她最近喝的最多的。”
黑衣男子笑了一下,转身接了酒杯,坐在他对面,“长庚,你来晚了。”一饮而尽,拿过酒坛给自己满上,“我刚刚还在想,你是不是不记得了。”
长庚摇晃着杯中的月光,淡淡笑了,“不会。”
白鹤村,酉时。
——是属于唐四公子的风流。
唐四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长庚沉默了会儿,道:“刚认识你的时候。”
唐四笑了,扔了酒杯,抬手直接拿了酒坛来喝,“老规矩。一坛酒,一支曲。”
长庚喝了杯中酒,取过七弦琴,手指微动,琴音流淌,声声如诉——
恭州初遇时,意气飞扬的剑客拍着他的肩,说着“乐莫乐兮新相知”,拉着他去喝酒。全然不知那一场相遇,是那个被他当做知己的人精心策划的棋局。
锦城重逢时,他得知他成了西南王府的门客,笑着挑眉说,真巧。的确是巧合,只是,他却不知,他不久前才借了他的情谊,算计着他的亲人。
他说,长庚,听了你的曲子,芄兰以后怕是不敢弹琴了。日后跟我喝酒,我喝一坛酒,你弹一支曲子,如何?
他说,长庚,我教你学剑如何?你若是会武,我定然会把妹妹许给你。
……
琴音转低,曾经欢快的曲调,如今听来,竟也透着一股苍凉……
一曲终了,唐四的酒也喝完了。他双手撑在身后的草地上,微微后仰,看着头顶的夜空,抬手,指了指明月的方向,“那颗星,就是长庚?”
长庚的手按在琴弦上,点了点头,顿了顿,道:“唐四,我最近想到一些事。”
唐四转首看他。
长庚道:“你若是替离火复仇,该找的人,是我。”
唐四不解。
长庚看着他,淡淡道:“算无遗策,字字珠玑。”
八个字。
七年了,江湖中已经很少听人说起这八个字了。
这是当年江湖百晓生将东方穆排进江湖名人榜时给出的评价——虽然东方穆不算江湖人,但却没有人对百晓生有任何异议。
“你……”唐四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笑了,“原来如此。东方家族还有后代,倒是件值得庆幸的事。不过,这件事跟东方神相有什么关系?”
长庚道:“星照是东方神相的弟子,星荧也是。”
——星荧和离火是生死之交,为何会拔刀相向?笑凤仙上次说,星荧是心甘情愿,离火是无可奈何,星照是心有不甘,他说他们都恨错了人。
——什么是命运弄人?这世上,用命运玩弄人世的,他倒是知道一个。
长庚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如今,幻海宫归我管。”
唐四笑了,拿着剑起身,“长庚,你就如此希望,跟我打一架?前两次交锋你虽都占了上风,可若拼尽全力,我也不一定杀不了你。”
长庚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威胁,抬眼看他,“你答应了离火复仇,却没有对阿月出手,是想自己承担——不止是无影刀的传人,还有唐门的,是不是?”
唐四沉默了。
长庚放下七弦琴,起身看他,道:“离火若心中有恨,该承担的人只有东方神相的后人而已。唐四,你若是想离开,我没有资格拦你。但……你不该背负着所有的罪孽离开。”
唐四抬手,剑尖指向他的心口,问道:“你既知道,为何还跟她在一起?”
长庚微怔。
唐四看着他的表情,突然笑了,“原来你并不知道。”
长庚问道:“你说的,是阿月?”
唐四往后退了一步,放下手中的剑,道:“你的内力是极寒真气,却又跟一般的极寒真气不一样。你是冰泽心法的传人,是不是?”
长庚眼中闪过一丝困惑,却还是点了点头。
唐四笑了,“离虹跟我说,阿月是扶阳心法的传人。长庚,你知不知道,你们是不能在一起的?”
“为何?”
“离火也很想问问,为何他跟星荧只有一人能活下来。”
长庚微微皱眉,脑中似乎闪过什么,却缥缈得抓不住。
唐四道:“原来并不是什么神谕,从来都不存在什么天意……若是东方神相知道东方家族的后代,做出了自己曾列为禁忌的事,不知会作何感想。”
长庚沉默良久,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明白。
他开口,说的似乎另一个话题,“二十年前,东方神相曾给阿月批命,说下‘重瞳乱世’的预言,她自小的磨难都因此而生。七年前,因为一句‘乱世将临,大昭必亡’的预言,东方家族灭族。我自小敬重他,但,我不信命。我一直想证明,他是……”
“噗。”
猝不及防间,利刃从肩头穿过,鲜血瞬间染红的雪白的衣衫,刺目惊心。
长庚低头看着那流转着火焰般的长剑,笑了笑,继续说着未竟的话,“错的……”他看着他的眼睛,全然不顾体内乱窜的剑气,笑得一脸淡然,“若是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乱世降临的那一天,有她在身边,或许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这一剑,是替离火给的,也是替阿月给的。”唐四靠近,俯身,亲近的姿态仿若拥抱,耳边的声音却是唐四公子从未有过的冰冷,“记住你今天的话。长庚,我兑现了我的诺言,可若是有一天你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我的剑,绝不会再刺偏。”
他松手,转身,身形一跃,踏着树梢飘远,转眼间不见了踪迹……
***
天色微明,黑色的身影到达白鹤村之时,身形一顿,骤然从半空中跌落,踉踉跄跄的往前走了几步,终究倒下——
水镜月半跪在那座小院前,将身体支撑在无影刀上,抬眼看到的却是一片废墟——那座小木屋已经塌落了。
她轻笑了一下,笑容中带着几分悲戚,几分自嘲——
他,已经离开了吗?
洞室中看到的那幅画又一次在脑中浮现——那个温暖的小院,那个低语的男子,那个浅笑的女子,还有女子怀中的婴儿……女子虽点了黑瞳,但的确是她母亲。男子,却不是她的父亲,而是当时站在她身后的唐门门主,唐震。
——不怪唐八没认出他,只是唐震变化太大。没了锋芒,没了战意,再不是从前马踏山河的唐震。
二十多年的时间,足够让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
水镜月不关心唐震变了多少,但她不得不在意那个裹在襁褓里完全看不到面容的婴儿——
那个孩子,是她母亲的孩子,是她的亲人。
缠在无影刀上的布条散乱,隐隐透出里面星月神话的图案,水镜月将脑袋抵在刀柄上——
早该想到的。
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想到?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为什么不告诉她呢?他为什么不能等等她呢?为什么要独自承担一切?
泪水落下的时候,她听到脚步声靠近,朦胧中,眼前出现一片白色。她伸手,抓住那微微晃动的衣摆,终于哭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