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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王爷虽然年轻,却常在风月场中厮混,见那妇人蛾眉高挑,广额方颐,眉心一颗淡红的小痣,一双杏目蕴含着说不尽的风情,和场中众女尤其不同的是,这妇人身段婀娜,走起路来仪态端庄,一步一步目光始终注视自己的眼睛,走上前来敛衽行礼,举手投足之间竟有无限威仪。不由得暗暗称奇,心道这博州城的风月场中竟有如此人物,怎么自己平日倒没有留意?不由得将身子坐直,向左右道:
“给夫人看座!”
左右忙给搭了一副锦凳,妇人坐定后,又说斟茶,问道:
“敢问夫人是哪家主母,小王好像从未见过?”
那妇人淡淡一笑道:
“这也难怪,奴家名唤娇娘,十二年前嫁到洛阳何家,娘家就在本地。日前奴家才回转博州,开了一家‘荣蓓阁’,坐在边上的就是小女阿满。”
众人一起向坐在最边上的女子望去,但见这个阿满生得瘦弱矮小,面上满是白麻子,见大家一起看她,马上涨红了脸低下头去。众人想起此女刚刚唱了一首《清平乐》曲牌,竟然处处走调,没等唱完就被评委轰下台去,不由得哑然失笑。那妇人也不以为意,
“今天我就让我的女儿拿花魁,众位以为如何?”
马万才斥道:
“这里是三局两胜,一局比才艺,二局拼财力,三局就比场外人气。个人都是凭着真本事做花魁,你这女儿凭什么?”
娇娘不慌不忙:
“马老板也说是三局两胜,才比了一局,我的阿满未必就输啊。”
“看来夫人对比赛信心满满,不知道夫人如何赢得此局呢?”
小王爷客客气气的做了一个请下注的手势,马万才则挑衅似的盯着娇娘。
“虽不敢说志在必得,但小妇人从洛阳带了些物件来。如今便呈上来请小王爷和马老板指教。”
便有一名老者分开人群恭恭敬敬端着一盘东西走上来,那托盘用绸布盖的严严实实,但见娇娘轻轻掀起绸布,竟是一个橡木雕的斛斗,里面装了两颗夜明珠,这夜明珠两个都有婴儿半个拳头大小,虽在白日看上去也是熠熠夺目,光华灿烂。
娇娘手捧夜明珠走到小王爷桌案前,柔声道:
“娇娘也不懂,求小王爷给鉴定一下,这物件可有些来历?”
李孝逸用手指轻轻拈起一颗夜明珠,仔细打量了一番,
“这颗明珠看起来圆润均匀,触手微寒,内含祖母绿的淡淡荧光,昔日小王也曾在祖父藏品中见过这样的珠子,不过在民间能一下子看到两颗倒是不多见。”
他淡淡将夜明珠放入斛内。洛阳商贾云集,有这样宝物的人家应该不少。
“夫人来自洛阳,家族中有人为官还是行商?”
“小王爷见笑,先夫不过是个贩卖珠宝的商人罢了,活着的时候就名不见经传,如今过世多年,殿下更加不会知道夫家的名号。”
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咫尺之间,娇娘看着他一双妙目恍若深潭,潭底灵光涌动,不由得心中又是一动,但她很会掩饰,用丝绢掩嘴浅笑,然后若无其事的转身回到座位上。那小王爷也是个情场浪子,早看出娇娘心中的瞬间变化,不由得暗暗好笑,但是一时之间竟也想不出洛阳什么何姓富商,便对着娇娘笑道:
“看来夫人是有备而来,就凭这两颗夜明珠,第二局小王甘拜下风”。
提起洛阳,忽然间若有所思。马万才抢着说:
“这一局被你侥幸胜出,下一局你可未必赢得那么容易”。
“哦?”
“这一局要比场外人气,看到没有,那么多博州父老,他们手中的牌子写着谁的名字越多,谁才能胜出。你那女儿初来乍到,只怕夫人纵有万斛明珠,博州又有几人识得阿满啊?”
“照马老板的规矩,外地来的姑娘就是天仙也中不得花魁啰,那又何必再比!娇娘认输便是。”
站起身来便欲离席而去。小王爷忙命人拦下,
“花魁大赛终究不过是带旺博州人气之举,夫人这一走倒像是博州父老心地促狭一般。”
“小王爷不过是让自己的心上人拿第一,奴家心里明白得很。”
“胡说,小王爷面前竟敢放肆!”
孔宁等秀士忙阻止娇娘,生怕她口无遮拦,惹恼了小王爷。
“无妨,小王倒认为,本来是一场乐事,何必弄得有人不快呢?”
小王爷一脸的不以为意。绿珠儿忙在旁使眼色,她心中只盼娇娘快走,自己便可稳拿花魁之位,一想到众人罐中的金银子锞子,绿油油的硕大扳指,两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都悉数归了自己,不仅连口水都要流了出来。
小王爷岂不知绿珠儿心中所想,只当看不见,站起身来走到娇娘面前,柔声道:
“夫人以为什么样的规则更公平呢?不妨说来听听。”
他身材高挑,走起路来衣袂飘飘,此时更亲自离席,众人心中不禁暗暗赞叹这妇人手段。娇娘止住脚步,扑哧笑道:
“罢了,殿下真的肯听奴家的?”
“小王像是跟夫人说笑吗?”
“要奴家说,不过是比人气嘛,何必如此麻烦,如今只剩下绿珠儿,玉芙蓉和阿满三个,不如直接让大家喊一嗓子,谁的声音高,就谁的人气大,如何?”
“这妇人好生无礼,王爷面前还敢信口雌黄,你当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呢?真是岂有此理”
孔宁等秀士几乎是嗤之以鼻,忍不住骂出声来。马万才急道:
“规矩是早就定好的,岂可随便更改?”
“新规矩也没什么不公平的地方,马老板是不是担心玉姑娘没有胜算啊?”
“好,就照夫人说的办,马老板可向场外讲明这个新规矩。”
——小王爷一锤定音。
马万才满面狐疑的看了一眼小王爷,那小王爷点了点头,虽然他心中猜不透娇娘葫芦里头卖的是什么药,又想不出规矩有何不妥,但一切似乎只要娇娘开心就好。那边厢绿珠儿只急得粉颈通红,又碍着小王爷的威严,不敢造次。
“遵命——”
马万才到底不敢违拗小王爷的意思,走到台阶前,大声道:
“各位乡亲父老,这第三局比的是场外人气,而今规矩有变,小王爷着万才通知大家,呐喊比人气,谁的声音高,谁就是本届的花魁。绿珠姑娘,玉芙蓉姑娘都是我博州本地人氏,谁能胜出大家都去小可的“汇珍斋”去领一件玉佛手,大家有力气的就甩开腮帮子喊呐!”
楼下众人听说城中最大的古玩店有玉器赠送,不仅一起高声嚷道:
“好!”
声音响亮,直入云霄。马万才满意的回头看着娇娘,
“夫人有什么话要交代的?没什么说法这第三轮就开始吧?”
娇娘冷笑,
“一件佛手就给收买了?博州人也太没什么见识了吧?”
小王爷也失笑道:
“万才,如此公然贿赂乡亲,不妥——”
马万才大咧咧的双手一摊,
“夫人也可使些手段,万才绝不介意。”
娇娘侧头向小王爷望去,
“什么手段都可以吗?小王爷可要说到做到!”
小王爷被娇娘挑衅的眼神看得更加糊涂,只觉得这位姐姐似乎一切都是有备而来,又似乎目标根本不在花魁大会,而是在自己身上。转念一想,她一介女流,就算有什么预谋,也不过是对自己的爱慕之意罢了,更何况这位姐姐明眸皓齿仪态万方,眼底藏着一种说不清的深蕴,既摄人心魄,又让人欲罢不能,虽有几分年纪,倒平添了些风华绝代的成熟风韵。不由得点头道:
“只要不违反规矩,夫人尽可施展,小王既然答应了夫人,便绝不反悔。”
娇娘早就等他说这话,踏上一步来到越王楼的栏杆边上。那楼高足有三层,乃是琅琊王专为父王建造,在初唐乃是最宏伟的建筑物。早已等在廊下的诸人看着一名女子走出来,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情,原本喧哗的现场,一下子静了下来。
娇娘柔声道:
“诸位,奴家是荣蓓阁的何娇娘,此番携小女来到贵宝地参加花魁大会,不为金银,只为见见贵宝地一位慕名已久的谪仙,此人是谁,娇娘不说只怕楼下的诸位姐妹心里也清楚得很。”
台下诸人一听娇娘如此说,都哄笑道:
“原来这小娘子也为檀郎而来!”
李孝逸看娇娘的神情早已心领神会,但没想到娇娘竟然当着这多人的面说出来,不由得颇为尴尬,但他毕竟是自幼就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的人,无论在扬州还是博州,一向是众人被人夸奖惯了的,当下也不以为意,见台上众人都盯着自己偷笑,便摇摇头啜了一口清茶,任由娇娘说下去。
娇娘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一本正经的说:
“如今比到了第三局,我阿满倒不是非要做什么花魁,但是既然马老板向大家许了一个玉佛手,娇娘若是就此认输,便显得花魁大赛没了情趣,故而娇娘也向大家承诺,此番花魁大赛若是赢了,便将所有金蟾内的金银宝物一并捐给本地书院和养生堂,诸位意下如何?”
台下众人没想到这妇人竟然如此豪爽,一时惊呆,台上的秀士也对她此行的目的议论纷纷。小王爷也觉得娇娘行事离奇,轻轻用杯盖拨转茶叶,嘴角轻轻吹去绿色的嫩叶,看似淡淡的不以为意,实则凝神静听,不知娇娘下面要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那绿珠儿轻轻坐到小王爷跟前,轻轻拽了一下他的袍袖,努嘴偷笑。
“娇娘也不会让大家白白呐喊助威,待会娇娘若是赢了,便答谢大家一个独步天下的古琴弹奏,弹奏者就是——我们的小王爷,大家以为如何?”
众人原本以为她也有什么金银宝贝相赠,没想听她竟然说出让那位尊贵无匹的小王爷弹唱一曲,不由得顿了一下,随即全场爆喊:
“好好好极……”
声音悠扬,还有很多人是拉长了调子反复回应,一时间整个越王楼上的行云似乎也被阻遏。台下的女子竟然兴奋地把果品饰物一起抛向楼上。
小王爷逋一听到条件,居然是让他弹唱一曲,竟然一口茶噗地喷了出来,绿珠儿和玉芙蓉也笑得弯了腰,一起抢着给小王爷擦拭衣服上的水渍。
一场万众期待的花魁大赛就这么奇迹般的结束了。但阿满这个新晋花魁却根本就没人关注。
娇娘微笑着转身望向李孝逸,看看这个被自己捉弄得有些狼狈的男人。李孝逸放下杯盏,
“夫人这个条件真是太奇怪,你们花魁大赛关小王什么事?”
娇娘扬起下颏,
“小王爷不是说奴家可以提出任何条件吗,这就想反悔?”
绿珠儿媚笑道:
“姐姐想听我们檀郎奏琴?这个福分连婢子们也没轮上过几回呢。”
“是啊,哪里是想听就能听到的。”
玉芙蓉叹了口气,
“堂堂的琅琊王世子不会失信于小女子吧?”
“夫人比划了半天,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马万才和众秀士都是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李孝逸听后缓缓站了起来,欺身到娇娘身边,注视着娇娘,
“夫人真的想听孝逸弹琴?”
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看不出任何表情,不知道即将到来的是暴风骤雨还是艳阳高照。娇娘毫不畏缩的迎着那泓深潭,深深点了点头。逼视之下这个男人面部的轮廓居然是那么无懈可击,五官精致绝伦,眼神像极了挑逗,却最终似有如无的掠过。
娇娘的样子倒让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发火还是好笑。一场比赛要呐喊定输赢分明是胡搅蛮缠,要求至尊无比的权贵高台歌唱,更可以说是对他当众的调笑,他完全可以板起脸来叫人把这个疯婆子扔下楼。
但是为什么他要一而再,再而三的纵容她呢?这个胆大妄为的女人!可是这到底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呢?她有着怎样的奢华身世,怎样的才情胆略,又有着怎样的性感缠绵?
一个从洛阳远道而来的美艳寡妇,一个视钱财如粪土的妓院老鸨……
“夫人垂青,不远千里而来,孝逸也不想辜负了夫人。不过——”
他沉吟了一下。正午的阳光掠过他们的头顶,留下一道斑斓的阴影。娇娘的面上变得忽明忽暗,小王爷的目光避开娇娘大胆迎上来的粉面,轻摇折扇转过了身形,这个女人分明是想诱惑他,这么早就范分明太便宜了她。
“小王自幼受祖父调教,学琴也有些时日,只不过素日在王府操琴时,也要用自己专用的琴,故而普通的琴弦是匹配不来的,可是一时之间到哪里去寻一把好琴?”
众人听他竟然同意,都不约而同的啊了一声,但听他说没有好琴匹配,又似乎就是委婉拒绝。
当众抚琴竟也同意,多情风1流的世子爷除了已经爱上了这位美妇以外,似乎找不到任何解释的理由。场中诸人乐得看场好戏,马万才更加凑热闹的招呼玉芙蓉,赶快去找把绝世好琴来。
娇娘不慌不忙,
“素知高手抚琴,都要弦中绝响,奴家既然来了,怎么会没有准备?”
在众人更为讶异的眼神中,那名老者再次指挥两名家丁抬上来一个长足两米的琴匣,匣子上刻着一只五彩斑斓的凤凰。揭开里面缠裹的金丝绒布,就看见一方黑漆漆的古琴,饶是白天,古朴的琴弦依然泛着悠远的光芒,琴身通体铮亮,毫无雕琢,桐油漆面似乎历久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