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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鹿老定定瞧着身前,一言不发,呆立原地,直憋得后脊骨又脆又重,脚麻眼跳,却仍是半步动弹不得。约莫袋烟功夫后,待听得五鹿浑低声一咳,五鹿老两目方才聚了些光,脖颈疾转,舌尖紧扫着牙花子,启唇便道:“兄…兄长……你等…一早便知这楚一笑同那八大王实乃一人?”
容欢轻嗤一声,折扇一摇,大敞大开舞得哗哗作响。其目珠转个几回,不待旁人开言,已是忙不迭探手朝楚锦头面上一指,恍然大悟道:“好你个楚锦!难怪失了万两银子,你却如此轻描淡写。合着是左手递右手接,前门出后门入!”
楚锦面颊一侧,下颌徐徐朝前一探,口内虽不言语,面上却是十足一副“老子就是如此,你等能耐我何”的寻衅模样。
容欢见状,只觉得膺内一股闷气上下疾走,冲撞得心肝脾肺无一不疼;两目一阖,右腕一抖,渡气于扇,后则陡地侧身,举袂扬手,将折扇冲外发狠一挥——不过一招,粗显摇山动岳之功,细瞧堂外,早见树乱砂飞之相。
楚锦见此情状,鼻内一哼,沉肩按气,拔背掸手。唇角初抬之际,尚不待旁人反应,嗖的一声,其人已然起身上仆,插掌抡臂,行云流水,哗啦啦使一式乌龙盘打;平平无奇一招,却卷得眼下薄尘四扬,震得堂内四壁风起,呜呜呀呀,作响不止。
容欢稍一怔楞,猿臂浅收,挑眉偷眼瞧瞧一旁五鹿浑,暗暗掂量道:原想施个虚招,一来泄一泄愤,再来慑一慑威。现下这楚锦面带愠色,又于本公子眼目前如此施为,倒不知此情此境,当不当同其结结实实干上一仗,脆脆生生打上一场?鹿兄既已早知端的,却可按捺不发,隐忍如斯,想是对这楚一笑,已然有了计较。若我横生枝节,恐于大局不利。
虽是这般思忖,然则容欢膺内,总难平顺;心下翻来倒去,又添了许多意气。扪心自问,堂堂宋楼公子,廿多年来,何曾在人喉下取气?眼下为楚锦好一番戏弄不说,还得纵其在自己眼目前耀武扬威、呲牙探爪,如此新恼旧怨,一时半刻哪儿能消解?
踌躇之间,容欢动作稍缓,肩背一收,逡巡不前,唯不过单掌将那折扇攒了又攒,目睑疾紧,两眼大开,一动不动定定瞧着楚锦,生恐其变招难防,失了先机。
楚锦似是早早解了容欢心思,猛不丁直往其目前,一臂高抬,作速下打,挟力夹风,上来便是一记单掌劈碑的杀招。
一旁五鹿老古芊芊这等不谙拳脚之辈,见此夺命架势,哪个不是瞠目结舌、哑声惊叹,急惶惶将脖颈朝内一转,莫敢多瞧那险境一眼。
此一时,一发千钧。
容欢见楚锦来势汹汹,不由喉头发紧、掌心冒汗,心虚了多半。仓促之间,只得忙不迭两掌齐出,勉强招架——只见其一掌五指稍屈作爪,眨眉扣压楚锦身侧一腕;另一掌执扇上提,施个巧劲儿,就势便可化了头壳尽碎之危。
楚锦见此应对,不由得又是一声哼笑,两目一阖,瞧也不屑多瞧,脚下陡地现个脆滑步,开碑掌并未触及容欢折扇,反是急急下收,倏瞬之间,施个金丝缠腕,连带一式顺风扯旗,又快又稳,又狠又准,抹眼功夫,先发先制,不过两式,已然令容欢屈膝投地,分毫不得动弹。
五鹿浑抱臂膺前,自顾自于隅角候着,待耳轮中听着容欢忽高忽低、且实且虚的哭叫声,这方屏不住将唇一抿,咳了又咳,再往胥留留处轻巧递个眼风,单掌浅抬,挑眉搔首,盈盈笑道:“楚兄,何需如此?”
楚锦闻声,这方将两目缓开,脖颈一歪,登时改了原本声调,瓮声瓮气,垂头叹道:“老子原想着,且跟宋楼公子于恩德堂内斗上八百回合。即便算不上云中龙缠上雾中龙,总得是上山虎逢着下山虎。孰可料得,这没**子的绣花枕头,忒不中用!”
五鹿老同闻人战闻听此言,齐齐失笑,对视一面,拊掌摇眉。
一旁古芊芊见状则是纳口长气,探掌当胸,上下摩挲不住。初时,其为楚容二人对战之状所骇,真真算得上一颗悬心无定处,半口凉唾难入喉;现下,尘埃既落,方才得暇将气喘匀、将心放稳。只是,这般一来一去、乍松乍紧,倒惹得古芊芊颊上薄薄明霞透,眶内盈盈秋水流,更多添了八分娇羞,十分妩媚。
古芊芊眉头一蹙,朱唇一撅,愣愣盯着不远处楚锦瞧了又瞧,连眨眉亦是不愿。
而此一时,容欢也再不提甚公子体面,疾将折扇往腰上一别,一掌轻扶另一侧肩头,口唇微开,塌翼缩肩,委委屈屈将身前几人面上情状勉强扫了个遍,又再咂摸咂摸楚锦方才说话,忧怨悔怒,急火再起,便也顾不得一腕命门为楚锦强锁,脖颈一屈,抬声叱道:“好你个八大王!本公子原想一番忠言相劝,叵耐你几句戏言见侮。本公子伏于楚老将军威名,不意与你刀剑相向,只要你澄心清意,猛醒止过,放下屠刀,立地化佛……”
楚锦脖颈一低,同容欢对视一面,后则懒散飞个白眼,连只字半辞亦不多言,只是暗暗紧了紧指骨,于容欢腕上多加了两分力道。
容欢轻哼一声,眉睫微颤,唇角下耷,忍痛断续言道:“再者说…方才本公子……不过虚晃一枪。无论如何……于胥小姐这边…你总算相助一臂……本公子自是不能同你……”话音未落,只听得咔咔两声。容欢额面泛白,指节发青,眉头一跳,倒口凉气,带着哭腔连连乞饶道:“楚兄,楚大哥……有话好说,且先…且先将小弟腕子松了……”
楚锦哼笑两回,这方卸了指间力道,后则徐徐退个两步,呼的一声,提身又再跃上香台,大喇喇支个二郎腿,折身再往供桌挑拣了数只果子,目睑一阖,自顾自吃将起来。
容欢咂咂口唇,徐徐起得身来,缓将那解了束缚的腕子凑近面颊,就唇吹个不住。待得半盏茶辰光,其方回了些神,侧颊再将身侧余人逐个扫了两眼,后则愁眉苦脸,哼哼唧唧拊膺自道:“如此……畅快多了。”话音方落,反是自往楚锦身旁,倾身一纵,有样学样取座香台,又猛不丁自楚锦掌内夺了只果子下来,一抿口唇,赌气一般嘎吱嘎吱咀嚼无住。
五鹿浑见此情状,眉头一摇,轻笑出声,徐徐上前冲楚锦拱了拱手,缓声自道:“八大王真身,不巧已为我等识破。不知楚兄眼下,欲将我等如何安置?”
楚锦闻声启睑,初时浅笑,后则檀口一开,两指不住摩挲唇角。
“祝兄,你既知我身份,却是不动声色,想来,必是早早于腹皮内筹划了桩好买卖,欲同老子作上一作。老子倒也知晓,堂堂宋楼公子,岂会仅有这点能耐?怕是其心下摇摆未定,乱思糺结,搅扰难绝,这方心不在焉,乱了章法,不过几招往返便败下阵来。”楚锦边道,边往身侧容欢处飞个眼风,轻咳一声,面上不冷不热,手上却直挺挺又再递了只果子上去。
五鹿浑巧笑不迭,口唇微开,沉声应道:“楚兄,你若只是一笑山庄少庄主,在下必不会对你之前所言生出半分猜情;惜得……惜得你终归多出张八音匪首的脸孔,”五鹿浑一顿,目睑一紧,低声一字一顿道:“故楚兄先前关于宣家兄弟那套言辞……在下琢磨多番,实觉真伪难判。”
此言方落,静默多时的胥留留终是按捺不下,浅咬下唇,缓步近前亦是朝楚锦施了一揖,“楚公子,宣家剑客一事,关乎咸朋山庄声名。万望公子体恤,唯以实言告吾。待留留探得因果,刃得元凶,沥血设享,慰父亡灵,也算了了生平大愿。之后楚公子若有所需,便来知会,留留必当刎颈断头,以酬大德!”
楚锦闻声,禁不住冷冷哼笑两回,喉头一颤,扑的一声又再朝前吐口青黄恶痰,后则清了清嗓,正色缓道:“相求来的,未必是真;强逼来的,断不是假。千日之长不彰,一日之短难忘。老子卸了山庄少主的身段皮囊,披挂八音山匪的行头饰妆,遮人耳目,作歹为非。你等既知内情,必得这般思量——如此天杀灾罚的直娘贼,岂能不是个诓东骗西的庸暗匹夫?其之言行,哪能作真?”楚锦口内啧啧不住,眼目一阖,仰面向天,只觉得诸热猥积,燥烦不爽,单手一挥,冷声讥诮,“你等既拿了老子短处,自不会令老子从容逸去便是。好听些的,叫作导归正途,教老子少赎过尤;难堪点的,不过挟密操刀,将老子肆意鱼肉。”
五鹿老听得此处,亦是不耐,鼻息渐重,反唇诘道:“倒也不知数年以来,苏城嚣然、布衣吊胆之元凶,究竟何人?多行不义,死不悔改,这等恶人,总多诳言妄语。自打相识,楚公子话内九假一真、玄机几深,相交若此,何言信任?”
“此话,确是甚得我心。”容欢稍一嘬腮,立时附和道:“楚公子不忿之情,已然溢于言表。方才话里话外,早是泄了底细。”稍顿,容欢径自摸了折扇,徐摇几回,沉声接道:“楚公子既将我等引至这恩德堂中,认下匪首之名,言行有恃无恐,怕也是算准了我等所求。既是互捏把柄,何必两相掯勒?你就速将那宣家兄弟行踪透与我等,大不了本公子同胥小姐先行对天盟誓——牢钳吾口,紧锁吾舌,必将你那隐秘无声无息带入黄土便是。”
“为填私欲,便顾不得栉垢爬痒之大任,昧心纵毒,贻祸草泽?”
容欢受了楚锦这一番劈面抢白,思忖片刻,已是臊得面红口燥;支支吾吾,难得片言。倒是五鹿浑沉声一咳,先同胥留留对视一面,后则暗暗退个半步,眉头一攒,音调见软,“楚兄言重,折煞我等。在下心知,楚兄饱有机谋,才兼文武;深晓恩怨,明分是非。一笑山庄传承两代之善名,锦公子安忍轻抛?八音山寨寥寥数载之鄙陋,楚一笑岂可自误?原是智者侠士,偏效愚人匹夫。在下思前想后,着实难通其理,忖度再三,料定当中必有难言之隐方是。事已至此,楚兄不妨直言相告,若是我等可堪一助,断然不会坐视袖手。”
听得此处,楚锦口唇再开,喉间一紧,引气长舒,直令那痰音喝喝不住。
“祝兄所料,对错各半。”
“但求见教。”
“对的一半便是……”楚锦一顿,挑眉故弄玄虚道:“于宣家二子一事,老子确有藏掖。”
此言一出,五鹿浑胥留留二人皆见振奋,正待详询,却听得楚锦自顾自转个话头,夹七夹八念叨不住。
“除却宋楼公子同祝家小弟,余人似是皆将八音山一事瞧得通透。”
“老子这面上,哪里是甚脓疮,实乃龙头肉角方是。”楚锦目睑一阖,吃吃轻笑出声,探指往颊上一戳,佯作吃痛,口内立时嘶嘶声起。
“诸位火眼金睛,何不各自说道说道,老子究竟哪时哪刻出了纰漏,何言何行露了马脚;即便要送老子上路,也得让你爷爷我作只明白鬼不是?”
堂内余人闻声,肩头俱是一软,实难分清心下是忧是怒。静默盏茶功夫,几人却是屏不住先后失笑,两两相顾,颇见无奈。
五鹿浑稍一低眉,也不拖拉,立时扶额便道:“楚兄,你可知自己每回进膳,左牙右齿,哪个先用?日日净手,左掌右掌,哪个先擦?得暇篦头,额顶耳后,哪个先栉?”
楚锦被五鹿浑问得一怔,眨眉两回,撇嘴嗤道:“这等琐事,老子哪里记得仔细!”
五鹿浑唇角一抬,侧目同堂内余人换个眼风,两臂负后,轻声缓道:“常言有道,积习难易。譬若在下,咀嚼惯用左,篦头先篦后。此类习惯,你我身上各处瞧得见的筋肉、瞧不见的脏腑,皆无例外。”五鹿浑顿了一顿,先觑了觑楚锦面上情状,后则抬掌,两指一左一右,稍一使力,便将唇角朝上一拱,莫名塑个笑面。
听得此处,楚锦方才忆起昨日八音山脚会面时,五鹿浑前后异常行止。不过抹眼功夫,楚锦已是悠悠将两掌一对,了然朗笑,“难怪……难怪……老子还说昨个儿八音山脚,你这龟儿子怎得总将手掌立于目前,比划不休……”
闻人战同古芊芊闻声,俱是好奇心起,候了片刻,仍不见五鹿浑将此哑谜说破,这便齐齐娇嗔,令之将话言明。
五鹿浑见状,唇角一抬,眉头一挑,悠悠叹道:“楚兄虽将自己易容成个烂疮青蟹脸、独眼络腮须的丑陋汉子,然则,其那笑容,仍依旧贯。唇弯笑纹,高低大小,于在下瞧来,无一不是莫名熟悉的紧。”
古芊芊闻声,尤是见怔,似不确信,暗戳戳自顾自扮个笑面,后则两手齐抬、十指皆动,将自己口唇四匝寸寸抚摩个遍。
“便是说,我每回笑容,皆是一模一式?”
五鹿浑冲古芊芊徐徐颔首,边笑边道:“大同而小异。郡主将之视为个人习惯也好,筋肉记性也罢,总之每回笑时,唇角行到某处,便会自觉停下。浅笑大笑,露齿抿唇,人人各有其习。”此言方落,五鹿浑纳口长气,摇眉自道:“此一事,乃在下多载前自一行脚医人处听闻。本作笑谈,倒也未曾入得心去。只不过,此一回,在下前脚相识楚一笑,后脚遭逢八大王,隔日不长,自然难忘。怪只怪楚兄于宝继庵上一着之错,这方予了我等可用之机。”
此言一出,古芊芊倒是解意,思及八音山上所受委屈,不由得眉头稍蹙,银牙暗咬,面上已见不豫之色。
朱唇翕张,詈词便到。
“杀千刀的贼头子,放着好端端的将门之后、锦绣豪侠不作,非得行些个硬夺强取的绝户事,非得当他个遭瘟的、狗入的丧了天良的山大王!”
话音方落,古芊芊哼笑两回,先冲身前几人摆了摆手,后则两手叉腰,娇声自道:“你等也莫摆出一副两幅诧异模样。老子究竟善不善讲些个污言秽语,你等还能不知?暂且省了那些个恪恭言辞,也免得老子一股劲儿地装腔作势!你等掂掇过老子虚实,便也值得老子推心置腹!”言罢,古芊芊两腮微鼓,唇角下耷,由个千娇百媚的金枝玉叶陡然变作个动辄出粗的无赖泼皮。这般急变,直教五鹿老容欢二人暗暗叹惋,由衷可惜了这九极卓异的好颜色。
一旁楚锦闻声,心下尤是雀跃,对掌轻拍个几回,悠悠叹道:“瞧瞧眼目前这母太岁撒泼胡缠的刁蛮样子,你等若说老子掳其上山乃是错招,老子倒也反驳不得。”
一言方落,古芊芊竟是自话中咂摸出几分宠惯意味,欣欣然眉头一低,颊上一红,偷眼再往楚锦处暗瞄。
楚锦眉尾一飞,自然早查,单指往右眼下那红痣上点了两回,冲古芊芊粗声大气嚣嚷道:“昧心的索命鬼,殃人的俏冤家,你且说说,究竟如何识破了老子真身?”
古芊芊为楚锦陡地一喝,肩头不由晃了两晃,心神甫定,反是跳脚上前,胸脯上下一弹,抬声嗤道:“老子冰雪聪明,自是不同于堂内一个两个大惊小怪的脱皮儿裹剂!早于八音山寨内,老子便摸得了些许关窍。那日你方掳我上山……”一言未尽,古芊芊颊上已然羞得烫红,眉头一拧,目珠一转,支支吾吾掩口接道:“八大王作恶多端,生得个独眼癞脸,所谓因果报应,原不稀奇。可那一日……老子于那般近处瞧你,只见得疮疽发溃、烂肉焦枯,鼻内一不得脓头恶臭,二无有草药淡香……”
古芊芊顿了一顿,心下虽仍对八大王怀恨,然则一对上楚锦那张秀美容颜,满腔怨怼却似冰销雪化,霎时全没了踪迹。
“烂疮若斯,却不闻肉臭;受害若斯,却不思医治。”胥留留将两臂于膺前一抱,濡濡口唇,自顾自轻声言道,“郡主,你这鼻识,委实令人称奇。”
古芊芊唇角一抬,摆手疾道:“这算得了甚。那肉臭刺鼻,药香爽心,本就不难分辨;你等切莫不信,千花万卉,只要于鼻下走上一遭,老子便可凭其芳而知其异!”
此言方落,堂内五鹿兄弟同闻人战俱是一怔。三人神思一飞,不由得忆起薄山乱云阁上跅弛不羁、五感超常的二位前辈。转念思及鱼龙惨死情状,三人怨望弥深。破异教、除奸恶之念,虺虺然宛若震雷,于几人头壳内轰鸣不止。
古芊芊不觉有异,摇眉晃脑,好不得意,“昨日山庄堂上,老子初见楚一笑。近身行礼之时,不过迅指功夫,老子便自其身上嗅出了些微十花香发油的味道……”古芊芊探掌一抚云鬓,咬唇浅笑,“老子惯用的头油,却在初次谋面的人身上嗅到,这般事体,怎不怪异?”
五鹿老听得此言,冷不防一缩鼻翼,纳口深气,候得半刻,摇眉叹道:“现下三国姑娘小姐,哪个不使香泽濡发,哪个不用兰膏增辉?单凭味道,何足为证?”
容欢闻声,亦是轻声附和,“莫说姑娘小姐,连我祖母,亦是日日涂抹茉莉头油。”
古芊芊见状,倒也不急,单指将肩头散发绕个两绕,腰肢一摆,娇声笑道:“老子所用十花香发油,内有木樨、素馨、水仙、蕙兰、杜若、鼠姑、新夷、菡萏、合欢、清客,共十色花草。诸花生发节气不同,存活地域各异,采集收用,本就不易,贫家小户,哪里消耗得起?再者说,那十种香花,气味不同,头油方子,更是秘制;配比差之毫厘,香气失之千里。以老子能耐,怎能不查?”
古芊芊攮了攮鼻子,又再探手往鼻尖磨蹭两回,顿了片刻,脆声接道:“素未蒙面的楚公子身上,沾了老子独一号儿的十花香发油,气味虽淡,然则个中花草配比,却是恰到好处颇为精准。你等且来说说,天下再大,如何生得出这般奇巧?老子心下见疑,再将楚一笑同八大王身形面目稍加对照,不消细思,亦能查知暗里端的。”
容欢闻得古芊芊之言,抬掌缓缓抹了抹嘴,目珠一转,蓦地往楚锦身侧一靠,鼻尖一抖,上上下下将楚锦好一通闻嗅。
“我说楚兄……于那八音山上,你可是对郡主有过逾矩之行?怎得她那头油,沾得你遍身都是?”
一言方落,楚锦同古芊芊俱是一愣,二脸齐红,六魂皆出。
“老子……老子可是规矩人!也罢也罢,横竖你等也不采信。”楚锦咂摸咂摸口唇,面上又是一阵燥热,头颈一低,支吾再道:“那日宝继庵上,老子挟其上山,稍施蛮力,想是于那时不仔细沾了身上。”一言初落,楚锦径自摇眉,轰隆隆又是好一通咳。
古芊芊这一头,不怒反笑。偷眼再将楚锦觑了一觑,脑内暗将那日八音山寨内二人独处前后仔仔细细捋了百遍,只将那令人嫌恶的八大王偷换作玉树临风的楚一笑。一通思忖下来,那日强横言行,反倒成了一双男女调心绰趣的手段、骂俏打情的因头。而此一时,于古芊芊心上,少主山匪,终是合二而一;方雅粗鄙,至此交融无隙。
楚锦凤眼一挑,正将古芊芊娇羞情态纳入目帘,然则其并不知古芊芊那百转柔肠,自然也解不了怀春少女心下且酸且甜、半酥半软的难言滋味。
“祝兄凭态,郡主循味;倒不知胥小姐又是因何瞧出了个中端绪?”
胥留留听得此言,应声一笑,直冲楚锦,落落近前,目不转睛,缓声应道:“在下既无祝大哥之才,亦差小郡主之能。论及个中情由,全不过依着昨日堂上诸位一番唇枪舌剑,步步推敲所得。加之楚公子早先言辞,偶见自相矛盾之处,稍加思忖,自然分晓。”
“胥小姐何以谦恭若斯?”楚锦闻听,朗笑连连,候得半刻,方再接道:“通达事理,果有决断。女子之缜密,男儿之坚毅,胥小姐兼而有之,这般高才,实该令须眉汗颜才是。”
此言方落,楚锦凝神定睛,直勾勾瞧着自始至终一声不响的闻人战。后则慢吞吞弯跧着身子,蹲坐台边,指尖一起一落,隔空在闻人战额顶点了一点,后则不管不顾努了努唇,啾的一声,开颜笑道:“八大王心心念念的小美人儿,你可是昨日于山脚便查知了老子身份?”
闻人战应声一怔,身子暗暗朝后一仰,吞唾低声,支支吾吾唤道:“楚…楚大哥……”边道,边往五鹿老身前挪了两步,眨眉两回,逃目再道:“我…我并非姓战……”
一言未尽,闻人战单手一提,迅指之间,已将五鹿老所戴假面皮摘下。
倏瞬之间,楚锦同古芊芊俱是结舌钝口,四颗点漆之珠齐刷刷粘在五鹿老面上,一眨不眨,失神呆看。只见得眼前人:明眸皓齿、龙神凤姿;肌如玉琢还输腻,色似花妖更让妍;于男则胜潘宋之容,于女则羞赵杨之貌。
堂内余下几人虽早识五鹿老真容,然则此一时,却也禁不住结眉贪看。
不消片刻,堂内六人无一不悦,俱是生出莺飞草长、四海春风之感。
“有趣儿!有趣儿的紧!舒坦!舒坦的很!”
不知隔了多久,楚锦终是回过神来,两臂高抬,徐徐伸个懒腰,后则抹了抹唇,沉声笑道:“不曾想,你这般岁数,竟是易容行当的老手坚膊!”
闻人战颊上一红,低眉怯道:“楚大哥……在下本姓闻人……单名一个“战”字……”
“巨盗之女,雅盗之徒!”楚锦凤目一扬,缓声自道:“想来这易容之术,闻人姑娘当是师承鸡鸣岛主才是!”
楚锦脖颈一软,倏的一声自香台跳将下来,两臂一抱,幽幽再道:“妙,委实大妙!此一地,本有延久王府小郡主、三经宗门大弟子、咸朋山庄小姐、钜燕宋楼长孙,现又添上个闻人不止独女,个顶个的有些个掀天揭地手段。真真是意外之喜,求之不得!”楚锦口内啧啧不住,顿了片刻,挑眉将堂内诸人扫了个遍,后则半抬唇角,冷不丁疾声喝道:“如此,老子便同你等作个买卖!”
“楚兄也算识得时务,”容欢腕子一颤,折扇又开,冷眼一递,缓声调笑,“你也莫要忌惮我等身份。只要楚兄将宣家兄弟下落如实托出,我等自然……”
楚锦轻哼一声,凤眼朝天,“你等,便助我将八音山实情宣扬出去,必得令家喻户晓、世人皆知才好!”
堂内余人闻声,直感容欢前言好似三春之雨,楚锦后辞不啻六月之霜。诸人接连吞唾不迭,面面相觑,难明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