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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雪听得耳畔赵丰年浅浅的呼吸声,心下滋味有些难言。
前世她高中毕业开始,就卖豆腐养家,管教弟妹,伺候病卧在床的母亲,还外债,办作坊,开厂子,一路走来,风风雨雨没少经历,算得上是个女强人。从来没有依靠过男人,没有仰人鼻息生活过,所以,性格里多少有些强势的味道,凡事喜欢自己做主。
当她接受了自己重生异世的事实,并且嫁了个病秧子夫主的时候,她心里也是隐隐庆幸的,因为夫主病弱,难以担起养家的重任,就意味着她定然要代替他走出家门去赚银钱。
这事如若放在别的女子身上是苦处,可是在她看来,却是天大的好事,她可以去开铺子,谈生意,可以自由做主处事,不必像别的女子一样,关在后宅或者小院子里,日日做针线,洗衣做饭,闲暇时就东家长西家短的八卦闲言。她还是与前世一样,做个自立自强的女子。
可是,今日她突然发现一直照料保护的小树,猛然变成了参天大树,也许有一日她甚至还要依赖他保护,依赖他的意志过日子,这个认知,让她有些惶恐,她真的可以完全信赖这个人?可以放下一切,只做个小女人?可以日日关在宅院里,只守着一方小天地,等候这个人的归来?
不,那样的日子不是她想要的…
“睡了吗?”
赵丰年心里正盘算着如何把豆腐送进各个酒楼,听得瑞雪突然这般问,就扭头回道,“没睡,怎么?”
瑞雪双手枕在脑后,双眼望着窗棂上倒影的树影,微微笑道,“我以前在家乡,听过一首诗歌,格式韵律与咱们这里不符,但我特别喜欢,吟诵给你听听看。”
赵丰年不知她为何突然有此雅兴,但出于对她口中家乡的好奇,立刻点头应下,毕竟凡是打着她家乡名头的物事,不管是诗词,还是闲谈故事,都极精彩有趣。
“这是我家乡的一个女子写给她的爱人的,名字叫,致橡树。
我如果爱你——
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爱你——
绝不学痴情的鸟儿,
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
(省略)
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仿佛永远分离,
却又终身相依,
这才是伟大的爱情,
坚贞就在这里:
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
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脚下的土地。”
瑞雪的声音却是清浅而淡然,好似与诗歌所表达的含意极不相符,倒像是在极平静的陈诉一件事,但赵丰年却清清楚楚听得出里面的坚持,自然也懂得了她为何突然起了兴致吟诗。
他的嘴角慢慢就翘了起来,问道,“你也要做…木棉?”
“当然,我生而就是木棉!”瑞雪放下手,转身面对他,目光灼灼,“做不得缠树藤!”
“那正好,我也不喜藤蔓攀爬在身,你是树也好,若我哪日累了,还有你这木棉可以依靠。藤蔓遍地皆是,但是你这木棉,整个武国恐怕只此一棵,上天待我甚厚。”赵丰年一字一句说完,眼里的笑意,哪怕在暗夜里都看得清清楚楚。
瑞雪心里猛然绽开了无数的烟花,喜悦至极,同样郑重说道,“上天待我也不薄,与你同为连理枝,真是幸事。”
两人同时笑出声来,被子下的大手与小手,紧紧握在一起,温暖而严密。
协议达成,瑞雪放下了心事,就与赵丰年商量起,派谁去南方几城签订种植契约,甚至秋时往回收买牛豆,售卖豆腐方子。这人一定要机灵,善于变通,而且要没有家小,毕竟一去一年,选来选去,两人都觉马十一最合适。
他为人仗义不贪财,没有家小牵挂,前些时候正好又被骗婚丢丑,出去走走,等回来的时候,流言也就散的差不多了,再娶亲成家也不晚。
若是他历练一年,事情做得好,以后生意大了,再开了酒楼等铺面,升他做个掌柜或者管事,也是极好的。
瑞雪到底担心武国太大,通信不便,拉着赵丰年细问才知,她前世小学时就背诵祖国幅员辽阔,九百多万平方公里,那是历朝历代,无数帝王将士,扩土开疆的结果,而统一武国的那位穿越前辈,先前英明神武,后期不知是否因为更改历史,受到了惩戒,病卧十年,几乎是没有任何作为,甚至被周边十二国又蚕食了近半国土,总之,如今的武国,只有前世七分之一大小,分为十八城,每城也不过四百里,实在算不得多辽阔。
而历史不论何时都是只记录功绩的,所以,瑞雪当初读的那本史书里并没有这样的描诉,就误以为这里还同前世一般。
不过,那位穿越前辈还是做了件好事,他在位时建立的通信驿站,如今经过几百年变迁,依旧存在,只要付得起银钱,八百里加急,都可以使得动。另外每城几乎都有许多大大小小的镖局,常在各城之间行走,捎信或者运送货物都极方便。
瑞雪算了算,风灵处于武国中间偏北,又恰巧临近沛水,从最南边的烈城赶回风灵城最多也就需要一月,送信则要更快一些,倒也勉强算快了。
“吴家老店,是我好友白展鹏的买卖,当初我也投了银钱,算是二东家,如今在各城都有铺面,待我写封信,让马十一送到白家,以后到了各城也有落脚和帮忙的人手。”
“这样也好,不过,马十一自己出门,还是太过单薄冒险,而且北边几城也要派人去,不如让山子和雷子也跟去吧,码头那里,石头也能行,这样每组两个人,遇事也有个商量。”
赵丰年点头,“行,人手你看着安排。”
瑞雪突然想起一事,忍不住皱了眉头,担心道,“掌柜的,咱们好像都忘了一件事。牛豆是贱物,穷人只管填饱肚子,倒不多在意,城中之人却未必肯轻易接受,若是不能解决这事,后续几事都要受影响。”
“这事不用担心,你只管安排人手,作坊建起来之后,保管城中酒楼主动找上门来。”赵丰年语气笃定,让瑞雪极是好奇他有何计策,忍不住晃晃他的手,“掌柜的,你想出什么高招儿了,说给我听听。”
赵丰年却是不肯,神秘一笑,“睡吧,事情成了再说给你听。”
瑞雪抽回手,懊恼撅嘴,“不说就不说,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主意。”
赵丰年好笑,重新摸到她的手,紧紧握了,“春日晴好,再过几日就能去春游赏花了。”
瑞雪猜得他的计策必是与春游有关,但是那“春日晴好”四字,又是她前日见得田荷送信,吃醋之时所说,他此时引用,又有打趣她的意味,于是脸色立刻红了个通透,嗔怒道,“赏花是假,赏美人才是真吧。”
她嘴上这般说着,手下却没有再挣动,任凭赵丰年软软握着,赵丰年轻轻翘起了嘴角,合眼安睡,心里轻叹,日子如此平静欢喜,只愿一生都如此才好。
夫妻两人再也没有说话,倾听着彼此的呼吸声,慢慢睡去。
夜,静谧,晚风,轻吹窗棂,一双人,梦里依旧牵手走向温暖幸福之处…
第二日一早起来,刚刚吃了饭,瑞雪就唤了雷子回家请了他爹娘过来,连同正张罗套车进城去采买米面的山子和马十一,一起都进了内室小坐。
内室一般都是极亲近的人,或者家里人才能进的,众人见此,心里都有些疑惑,特别是云二婶和二叔,脸上甚至带了些惶恐,猜测着是不是自家两个儿子犯了什么错。
待得赵丰年从工地巡视回来,一进屋,云二叔就立刻站起来,躬着身子问道,“赵先生,可是我家两个小子惹什么祸了,先生千万担待一二。”
云二婶也跟着附和,“对,对,先生若是恼怒,打他们两下也行,这两小子心地不坏,就是莽撞…”
瑞雪忙上前请了他们坐下,笑着安抚道,“二婶,你们别担心,请你们来不是坏事,雷子和山子兄弟都是勤快懂事,我们夫妻夸赞还来不及呢。”
云二叔和云二婶听得这话才完全放了心,重新坐好,想起瑞雪提到“好事”两个字,心里又活泛起来。
马十一脑子活络,知道唤了他进来,必定这好事也有他一份,脸上就也带了笑意。
赵丰年喝了口茶,淡淡笑道,“作坊眼见着就要建起来了,以后的生意必定越来越好,需要的牛豆也就越来越多,我打算今晚就同乡亲们说说,若是谁家有空地就多种些牛豆,秋时以两文一斤的价格收买。”
“啊,这可是好事啊。”云家四口立刻赞同出声,他家临近村西,房后山脚就有大半亩的空地,若是开出来种上牛豆,秋时怎么也能卖上千八百文,这可是平白多出来的进项。
瑞雪笑道,“但是,只咱们村里人种牛豆,甚至整个灵风城,都不够作坊所用,我和掌柜的就想派人去外城走走,把这消息传出去,秋时再负责把牛豆收买入库。自然这派出去的人要懂变通,脑子活络,我就想到了雷子、山子和十一,所以请了二叔二婶过来,就是问问可愿意放雷子和山子出门远行,十一兄弟也是,晚上回去也与家里父母商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