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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九虽然被关在这地牢已经七八日了,但狱卒知晓这是上头要的人犯,不敢随意虐待。阿九也没吃太多苦头,更莫说是上刑了。
“你想做什么?”阿九一脸惊恐,双手捂着肚子,尖声道,“我是二爷的人,徐芷歌,你这样对我,二爷是不会放过你的!”
芜歌挑眉,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徐湛之不放过我?我何尝会放过他?”
阿九只觉得眼前这个绝美的女子,陌生得有些可怖。她张了张嘴:“我我我——”她捂紧肚子,颤声道:“我有喜了,是你的亲侄子,你不能这样对我!”
芜歌的目光清清冷冷地落在她的腹部,手中的软鞭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敲着案几:“原来是有喜了?”她移眸看着那张惊恐的脸,清冷的目光泛起一丝寒光:“亲手杀了枫哥儿,你就不怕他半夜索命?你肚子里怀的,怕就是枫哥儿的冤魂吧?”
阿九吓得一哆嗦,一双手赶忙弹了开。
芜歌眸中的寒光隐去,燃起一团烈焰来。这个妇人脸上的须臾变色,证实了她许久以来的猜测。她差人暗访了当日看顾枫哥儿的仆人,排除下来,眼前的妇人最是可疑。只是,她万万不敢相信,这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狠毒的母亲。
阿九见她眸子里闪现出怒意,才惊觉方才的失态,硬着脖子,心虚地叫道:“你胡说八道,枫哥儿是我的亲骨肉,我怎会啊——”
啪嗒——狠狠一鞭子甩了过来,劈在阿九的肩上,她整个人被劈得扑倒在地上,疼得啊啊惨叫着。
芜歌抬手还想再甩一鞭子,被拓跋焘攥住了手腕。她偏头看过去,只见那个俊朗的男子一脸无奈地看着自己。
“与这种人动气,多不值当。”拓跋焘抽走她手中的鞭子,搁在了案几上,“你若想罚她,交给狱卒,他们有成千上万种法子罚她。”
趴在地上的阿九惊恐地抬头,眼眶里的泪水惊惶地微颤着。
拓跋焘冷冷睇了地上的妇人一眼:“与这种人动手,会脏了自己的手。”他牵过芜歌的手,作势就要离开。
“你不能走!”阿九看着满屋子的刑具,吓得惊慌失措,爬了几步,一把抱住芜歌的腿。
芜歌垂眸,冷冰冰地看着地上乞怜的妇人。
“徐芷歌,你不能这样对我!我肚子里是你的亲侄子,亲侄子!”
“拖开她!”拓跋焘原本是想一脚踹开阿九的,但他如何能对一个身怀六甲的女子动手,只得怒喝一旁的狱卒。
立时就有两个狱卒上前,一左一右掰开了阿九,夹持着就要甩进牢房。
“慢。”芜歌松开拓跋焘的手,随手取回案几上的软鞭,慢悠悠地走了过去。
阿九见她手中的软鞭,吓得浑身哆嗦:“你你——”
芜歌用软鞭一把抵住她的下巴,高高昂起:“想活命,就老实交代,你是如何推枫哥儿落水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阿九嘴硬地轻颤着。
芜歌的目光落在阿九的腹部,又抬眸回看她,冷笑道:“只有枫哥儿才是我的亲侄子。徐湛之背弃父亲,自立门户,与徐家早已断绝了关系。你腹中这块肉,与我何干?”
芜歌移眸看向一侧的狱卒,笑了笑:“你们这里有墨刑吗?”
那狱卒见眼前雌雄难辨的女子倾城一笑,早已丢了三魂七魄,傻愣愣地点头:“有,有。”
芜歌移眸看着阿九,笑得越发明媚。她把软鞭滑向那夫人的脸:“虎毒不食子,你也称得上是这天下最毒了。”她挑眉,看向那狱卒,“就给她一左一右,刺伤‘毒妇’二字。”
“不!不!”阿九疯狂地挣扎起来。她虽算不得倾城国色,但这张脸是她今生最大的倚仗,尤其是那双活像徐二夫人的眉眼,她如何肯毁了去?
“我说,我都说!”她哭喊着,张牙舞爪似的撒开双手,绝望都想要揪住芜歌。
芜歌早已退开几步,依旧是笑盈盈的:“晚了。先刺了上这两个字才招不迟。”她坐回大背倚,好整以暇地敲着软鞭,抬眸笑看拓跋焘:“拓跋,再陪我坐坐吧。”
拓跋焘先前也知晓眼前的女子飞扬跋扈,但却不曾料想她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他有些惊异地看着她,到底还是坐了回去。
那边,狱卒已备齐了墨刑的刑具。这墨刑又名黥面,是古来就有的刑法,在罪犯的脸颊或额上刺字,无非是奴、盗、婢之类羞辱字的字眼,再染上墨。
阿九只觉得生无可恋,嚎啕大哭起来:“不要,我不要!”
“太吵了,塞住她的嘴。”芜歌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软鞭。
立时,那鬼哭狼嚎之声就消失了,只剩呜呜呜的低嚎。
“哦。”芜歌抬眸,看向那个已经被押着跪扶着,等待行刑的妇人,浅勾了唇角,“我记得当初二——”她敛眸,不悦地改口,“徐二郎挑你就因为你这双眉眼长得像徐二夫人。”她分明笑得灿烂至极,看在阿九眼中却像一朵夺命的彼岸花,“刺了字,如果你还不老实交代,那只好连着这眉眼也一起毁了。”
“呜呜——”阿九又是一阵挣扎。
芜歌却已移目,那狱卒便开始在那张清秀的脸上刺起字来……
耳畔都是呜呜的低吟,芜歌却是面不改色,仍旧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软鞭。
“你不必留在这里。她交代画押的供词,命他们交给你就好了。”拓跋焘不知为何见到这样的阿芜,只觉得心口有些撕裂的闷疼。
芜歌看着他,隔着案几,凑近些许:“怎么?你觉得我太残忍了?”
拓跋焘摇头,俊秀的面容难得染上一缕阴郁之色:“朕只是心疼你。”
芜歌故作漫不经心的神色,有一瞬怔住。
拓跋焘握住她的手,紧了紧:“朕的阿芜不该面对这些丑陋不堪的事,你值得这世上最美好的。朕想为你挡风遮雨。”
芜歌心底翻涌起酸涩的潮意,面上却只是清浅地笑了笑。她伸手抚住那双俊逸的眉眼,近乎悄声地说道:“报仇当然得亲自动手,这心才安落。不过,拓跋,你这么好,我当真会爱上你的。”说完,她便抽回了手,却被一脸怔愣惊喜的男子一把攥住。
“阿芜?”
芜歌笑了笑。不知道是不是和眼前这个甜言蜜语的男子待得久了,她竟连这么没脸没皮的话都信口说来了。你哄哄我,我哄哄你,礼尚往来,无伤大雅。她笑着凑近一些,悄声道:“不许在这里亲我。”
拓跋焘闷声笑了笑,他方才当真是想亲她的:“还是阿芜懂朕。”
两人相视而笑。
拓跋焘托着她的手,吻了吻她的掌心。
芜歌佯怒地瞪了他一眼,便抽回手,移眸看向行刑的那边。
闷哼声还在呜呜的,只是行刑早结束了,阿九像一只被抽了筋的虾,蜷缩在地上,呜呜哭着,满脸都是血参杂着墨的血污。
“招吧。”芜歌睇了狱卒一眼,狱卒赶忙抽开塞在犯人嘴中的破布。
“徐芷歌,你不会一辈子这么走运的!你等着!”阿九喘息着咒骂。
“不招,就继续对着那对眉眼下针吧。”芜歌不耐地出声。
“不要!不要!”阿九吓得赶忙改口,“我说,我说!”这墨刑远比要她的命还要残忍,她哆哆嗦嗦地从椒房殿皇后的亲信婢女托了同乡搭线,结交自己的事一路交代到是如何推了枫哥儿落水,又是怎样到了滑台投奔徐湛之的。她半点都没敢隐瞒,当真是和盘托出了。
她交代完,趴在地上哆哆嗦嗦,半晌不见高座上的女子再出声,她麻着胆子抬眸偷瞟,就见那一身玄衣的女子,面若冰霜地盯着自己。那眼神当真叫她不寒而栗,她赶忙垂眸,识时务地说道:“我我都是被逼的,被皇后娘娘逼的!”
“哼。”芜歌总算是找到自己的声音了,冷哼一声。虽然事情与她猜想得吻合个七七八八,但听这妇人亲口承认,她还是压抑不住心口的怒火。她扭头看着拓跋焘:“怎么办?我真想杀了她。她死不足惜,可惜腹中那块肉,我是不想为了她而造杀孽。叫心一知晓,怕是饶不了我。”
拓跋焘皱眉,语气轻慢:“想杀便杀呗。是朕杀的,又不是你。造孽的,是朕,反正朕杀的人多了去了,不差这一点孽。”
“不要,不要啊!”阿九又开始狂叫。
“你闭嘴。”芜歌清冷地看回她,思索一二,她问,“你当真想活命?”
阿九捣蒜般直点头。
芜歌站起身来,冷冰冰地盯着她:“想活命,就得听我的。”
阿九又是捣蒜般直点头。
拓跋焘起身,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身侧的女子。
芜歌睇一眼狱卒:“先收押。”说完,她便转头对拓跋焘道:“走吧。”
走出地牢许久,芜歌都是静默不语。
“你若想杀,就杀吧。”
芜歌偏头看着拓跋焘,清浅地笑了笑:“不过是吓唬吓唬她。留她还有用处。”
拓跋焘只觉得她脸上的浅笑,怎么看都带着强颜欢笑的意味:“你想怎么对付袁皇后?哪里需要朕做的,尽管开口。”
这回,芜歌笑得灿烂了些:“我自然不会对你客气。”她敛笑:“不过,杀人,未必是这世上最残忍的。让一个人慢慢失去所拥有的一切,求而不得,连求死都不得,才是最残忍的。”
拓跋焘听着只觉得心口不适。他总有种错觉,阿芜说的就是她自己。他紧了紧掌心的手:“阿芜。”
芜歌笑得愈发明媚,抬手抚住他的脸:“行了,知道你又要说肉麻兮兮的话了。我不想听了,就想吃点好的。”她捏了捏他的脸:“不知皇上可否愿意为我洗手做汤羹呢?”
“自然是愿意。”拓跋焘回捏她的脸。
两人又是相视一笑。
拓跋焘趁机就拽过她,一把搂了入怀。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他叹道:“阿芜,怎么办,朕爱你爱到不止让自己心惊了,是害怕。”
芜歌闷在他怀里,噗嗤笑出声来:“拓跋焘你上战场真是埋没了,上情场才更是所向披靡吧。”
“你又取笑朕,朕说的是正经的。”拓跋焘不满地揉了揉她的发冠。
芜歌攀住他的背,又笑了笑。她总算知晓,自己为何不抵触这个男子了。是因为这些甜言蜜语吧,她虽然不见得有多信,但听着总是受用的。就像她喜爱甜口一样,她从前是不爱吃甜的,如今却无糖不欢。这世事太残忍,她不得不给自己找点甜口,哪怕那甜不过是虚无的。
芜歌是在生辰前夜,回到郯郡徐府的。文姨娘还是像上回那样,领着一屋子女眷早早地迎接在府门口。
这回,芜歌下车后,是真真切切地看清了前世所剩的亲人。
她的六个侄女,哭着围了上来。年纪大些的攀着她的腰哭出了声,年纪小的才不过四岁,怯生生地远远看着她。
“姑姑。”
“姑姑。”
芜歌被她们唤得眼圈有些发涩。
“好了,好了。”文姨娘使眼色给丫鬟去扯开那几个哭闹的小姐,“说了高高兴兴地给姑姑庆生,你们这又是哭什么?”
徐家的女儿,历代都是娇生惯养的。关押在京兆尹衙门的那段时日,这些徐家小姐们遭遇前所未有的厄运,早生了惊弓之鸟的惧意。当日徐家男丁上刑场,徐家女眷们也已踏上了流放之旅。
这一个个小不点也都知晓自己是要被发配为奴了,一个个吓得瑟瑟发抖,直到半路突然来了圣旨,她们又打道回了衙门的监牢。过了些时日,她们终于重见天日。
故而,在她们眼中这位姑姑是无所不能的存在。其实,对徐府的遗孀而言,芜歌又何尝不是如此?
文姨娘领着众人,簇拥着芜歌入了宅子。尊贵的魏皇殿下,倒是被晾在了一边。
拓跋焘颇有些无奈,他依旧是住在上回的房间,与芜歌隔壁而居。
直到夜深,芜歌才作别满府的女人,回到院落。拓跋焘听到动静,就急不可耐地敲门了。月妈妈今日看他的眼神,颇有些纷杂,这叫拓跋焘觉得有些蹊跷。
芜歌倚坐在贵妃榻上,只抬眸睇了他一眼,便依旧拆着小侄女们制备给她的生辰礼,有画卷,有绣帕,还有干花,无不是那些小不点亲手做的。
拓跋焘挤在她身侧坐下,颇有些哀怨地看着她:“阿芜。”
芜歌只嗯了嗯,一双眸子盯着那幅提了诗的木槿花绘出神。
拓跋焘搂过她,抽开那画卷撂在案几上,像个讨糖吃的孩子:“阿芜,你今日都没理朕。”
芜歌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我要如何才是算理你?”
拓跋焘凑近吻住她的唇,深深地吻了吻才松开:“这样才算。”
平日里,拓跋焘没少这样卖萌撒娇,芜歌都是积极配合的。只是,今日,她当真兴致缺缺,没心情应酬他:“别闹了。早些歇息吧。”
“朕也有此意。”拓跋焘边说边解她的衣裳。
芜歌捂住他的手:“别闹了。这是在我娘家。不得如此。这样会教坏小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