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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颗星
本着沾谈先生的光吃上A市顶级私房菜的心愿,纪见星打算投桃报李,带他尝尝桐城的高端美食,忽又转念,以他的身份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
倒不如反其道而行,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纪见星人工导航,暮色四合时分抵达目的地,停好车,她和谈行彧穿过九曲十八弯的小巷,惊起接连起伏的狗吠,来到深巷的一家私房菜馆,门上挂着盏灯笼,橘光掩映,半人高的身影候在门边,闻声迎上来:“小星。”
谈行彧以为对方是孩子,看清了却是个男性侏儒,饱经风霜,面相温和,纪见星笑眯眯地喊他“康叔”,问他近来身体可好,风湿还有发作吗?
“贴了你买的膏药,好得很!”康叔边说着边热情地招呼他们进屋,“快坐。”
“来吉!”他冲厨房喊道,“小星来了!”
随后,提着茶水的女侏儒出现在谈行彧面前,她手上还沾着没洗干净的面粉,笑容温婉,轻声细语地和纪见星说话,从她们的交谈中,他大致了解了情况。
这栋房子是纪见星的,她低价出租给康叔夫妇做生意,偶尔介绍客人过来,私房菜,一周开三单便足够维持整月生活的基本花销,他们不必顾忌世人的异样眼光,尊严而体面地在深巷里,安身立命,从容摆弄人间烟火,怡然自得。
谈行彧看着她笑意盈盈的侧脸,若有所思,眸色渐深。
老板娘还要擀面条,聊了几分钟就回厨房去了。
纪见星倒了两杯败火的凉茶,一杯给他,另一杯捧在手心里,小口地喝着,味道偏苦,她鼻尖微皱,忍着一口喝到见底,用清水漱过口,坐直身体,开始汇报:“蒋副总表面客气有礼,实际笑里藏刀,高层们摸不清形势,暂时按兵不动,至于那三块硬骨头,呃……就是董事会的三位董事,暂时还没露面。”
谈行彧笃定道:“他们很快就会来见你。”
纪见星从没跟久战商场的老狐狸交过手,何况一来还是三只,她虚心请教:“谈总有什么应对方法吗?”
男人手臂斜搭着桌边,姿态闲适,不咸不淡道:“随波逐流,以不变应万变。”
这两句话好像自相矛盾?纪见星似懂非懂:“能不能说具体一点?”
“胡闹。”谈行彧倏然沉下脸,五官线条凌厉,仿佛覆着冰霜,四周温度骤降,纪见星一脸懵,发生什么事了?!她说的话得罪他了?
接着,她听到他用冷至冰点的语调说,“堂堂嘉汽总裁,竟形同儿戏,总部简直不把我们董事会放在眼里。小姑娘你说说,坐这位置上你不觉得心虚吗?”
纪见星反应过来了,他是在模仿老狐狸的角色给她做现场演练,她迅速跟上他的节奏入了戏,心虚地眨眨眼:“我觉得啊。”
此话一出,这只老狐狸估计被气得说不出话了,纪见星听出他语调的变化,估计是另一只傲慢的老狐狸上场了:“你个百八十杆子打不着专业毕业的应届硕士生,有什么本事当嘉汽总裁,管理偌大一个企业?”
纪见星耸耸肩,坦诚道:“您说得对,我的确没这个本事。”
她几乎可以想象到对方可能会气到吐血了。
“不对啊,他们怎么知道我是不相关专业的应届硕士生?”
谈行彧喝着凉茶,但笑不语。
演练接近尾声,纪见星掌握了要领,随波逐流就是无论老狐狸diss什么都顺着说下去让他们无话可说,以不变应万变中的“不变”即咬定“我有自知之明不能胜任总裁之位,可我就坐这位置上了我能怎么办我也很无奈啊”。
就喜欢你们看不惯我,却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高,这招实在是高。
“谈总,”纪见星心生敬意,往他杯里倒了苦凉茶,“您多喝点,清热去火,对身体好。”
谈行彧定定地看着她:“最近确实有些上火。”不过并非能用凉茶灭掉的虚火,而是独属男性的邪火。
纪见星没听出他话中深意,状况外地点头应着:“是啊,天气太热了。”
康叔和老婆端来晚餐,依次摆在桌上,鲫鱼豆腐汤、灌汤小笼包和两碗牛肉面,纪见星甜甜笑着道谢,夫妇俩忙摆手说不客气,然后退到外面,留给他们私密空间。
两口子皆有好厨艺,奶白色的鲫鱼豆腐汤鲜美可口,小笼包的薄皮咬破小口,浓郁的汤汁争先恐后裹住味蕾,本想细细品尝却忍不住一口吞下去,当然了,最得纪见星欢心的是牛肉面。
手工擀制的面条,丢进热水里,火候到了捞起来过冷水,最大程度地保持了面的劲度和口感,柔而不折,光滑清润,牛肉面的精髓不在面,不在老火熬制的大骨汤,而在于秘制的酱牛肉片,由康叔改良祖传的配方得来,桐城仅此一味。
隔壁的小孩都馋哭了。
纪见星埋头吃面,面条、高汤、牛肉交融,三位一体,堪称人间美味,她吃得浑然忘我,直到吃完最后一片牛肉,回过神,没了?!
酱牛肉讲究新鲜,留到次日就会变味,康叔知道她爱吃,肯定把今天剩的全放了。
瞥见对面的男人碗里还剩三片牛肉,她的眼睛顿时牢牢黏住,挪不开了。
那道灼灼目光实在难以忽视,谈行彧大方地让出了牛肉,纪见星嘴上违心地说着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呢,筷子已经飞快伸进他碗里夹走了牛肉,一片不剩。
后知后觉,筷子上有她的口水啊……
纪见星轻咬着唇:“那个……”
男人仿似未察任何异样般,低头喝着被她无意间用口水“玷污”过的面汤:“嗯?”
纪见星看着他因吞咽而微微耸动的喉结,耳根莫名发烫,忽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她局促地摇摇头:“没事。”
谈行彧继续喝汤,面上不动声色,唯有眸底深处划过一丝笑意。
吃完饭,纪见星去上洗手间,发现耳朵红得透透的,连忙拨了些头发遮住,检查好几遍才出去,得知谈行彧结过账了,她鼓起脸颊,说好的让她尽地主之谊呢?
算了,谈总有的是钱,就当让他帮衬康叔生意吧。要是她买单,康叔肯定不会收,就算收也顶多收个零头。
而且看他反应,应该吃得还挺满意的?这一趟来对了。
两人跟康叔夫妇告别,穿越半城月色,回到兰舟酒店,纪见星下了车,挥手说再见,走出几步,他跟了上来:“我送你回去。”
难以抗拒的绅士风度。
“走吧。”纪见星要去面包店接纪小怂,路过夜市,看到不远处坐着斜对门的邻居,住东巷的九斤婆婆,她是老居民,今年七十多岁了,家里的庭院种满了红玫瑰,她每晚都会来夜市卖花,一年四季,春夏秋冬,不论寒暑,风雨无改。
听说她以前是上海大户人家的小姐,出生时足足九斤重,可惜幼年遭逢乱世,家道中落,颠沛流离,一路南下到桐城定居,后来父母去世,她一生未嫁,孤独终老。
哪怕衣着素净,满头雪发,皱纹深深,不复年轻时的容颜,她的骨子里仍是优雅、体面的。
九斤婆婆从不以卖花维生,卖不卖,卖给谁全由她心情决定,心情好了一大篓娇艳欲滴的红玫瑰她能白送出去,心情差的话几万块都买不来她一朵花。
纪见星猜九斤婆婆大概是爱夜市的热闹,也许一个人孤单了太久太久,会渴望到人群里去吧?
纪见星走到她近前:“九斤婆婆。”
九斤婆婆拿起挂在脖子的老花镜戴上,笑得格外和蔼可亲:“小星啊。”
纪见星蹲着和她平视:“您的药吃完了吗?”
九斤婆婆心脏不好,平时要靠吃一种产自澳大利亚的药物保养,国内买不到,纪见星托澳洲的朋友帮忙代购,等寄回国再转交给她。
九斤婆婆摇头说:“还没呢。”
她和善地打量站在纪见星身后的年轻男人,看破不说破,了然于心,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倒也登对,对方礼貌颌首示意,她回以浅笑,挑了一朵开得最美的玫瑰花送给纪见星。
“谢谢婆婆。”纪见星双手接过花,递到鼻间,轻轻一闻,清香吸入肺腑,心旷神怡。
纪见星再次道谢,说了不少甜言蜜语哄得九斤婆婆眉开眼笑,有情侣过来买花,她才拿着玫瑰蹦蹦跳跳走远,谈行彧紧随其后。
走了一段路,她在十字路口停下,回头,灯火阑珊处,九斤婆婆正对着川流不息的陌生人们发呆,目光像穿透了他们,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九斤婆婆会在想什么呢?
她不知道。
面包店近在前面,刚好有客人推门进去,从玻璃窗看到纪见星的纪小怂小炮弹似的撞出来抱她,察觉到陌生气息,它“汪”了声,竖起戒备,以保护的姿态将她护在身后。
纪见星起了玩心,清清嗓子,郑重地给他们做介绍:“我弟,纪小怂。”
“这位是谈先生,我暂时的老板。小怂,打个招呼。”
纪小怂:“汪!”
纪见星眉梢眼角染着亮晶晶的笑意,尾音轻扬:“谈先生?”
谈行彧怎么会不清楚她的小心思,摸了摸小柯基的头:“你好。”
我是你未来姐夫。
小柯基不停嗅他裤脚,好像在识别并记住他的气息,纪见星简单说起在云水间山庄撞了他的马丁王后和纪小怂结缘的经过,颇有感慨:“此处失,必有彼处得。”
花了近三百万换来纪小怂,她觉得特别值。
今晚夜色不错,天边一星一月遥遥相望,穿堂风轻轻柔柔地吹拂,纪见星与谈行彧并肩而行,纪小怂时而在前,时而落后,时而穿梭在他们间。
拐个弯,偶遇住北巷的赵大娘和她老公,夫妻俩年过半百,甜蜜恩爱如初,晚上出来散步都是手牵着手的,四处撒狗粮,羡煞旁人。
“小星儿!”赵大娘祖籍北方,儿化音发得出神入化,她看着眼前一对男俊女美的璧人,又留意到纪见星手里拿的玫瑰花,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是你男朋友吧。”不是疑问句。
啊?纪见星完全愣住了,赵大娘是哪只眼睛看出来他是她男朋友了?想象力是不是太丰富了,连影子都见不着的事,说得跟板上钉一样。
作为亲眼见证纪见星从牙牙学语小宝宝出落成亭亭玉立大美女的热心长辈,赵大娘,以及赵大娘老公的四只眼睛紧盯着她,像是得不到肯定的答案誓不罢休。
纪见星余光瞥向身侧的男人,只见浅淡夜色中,他站姿笔挺,薄唇微抿,那双盛着清风明月的眼眸,深邃如墨,正一瞬不瞬地看她,似乎也在……等她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