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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雪自天而下绵延一春,亲吻疮痍满布的山川河广。

    清河十二岁生辰,蛊婆婆从箱底拿了朱红氅,又偷偷把白裘衣塞进她行囊。

    从家门到村口,短短一段路,清河在婆婆眼里换了三个模样。

    “蚕啊,别逞强。你总是不吃亏,可是人总得吃亏,小亏不吃,就有大亏。”

    “素啊,回燕国看看也好。当年捡你的地方,叫无终,也不知道谁把你扔坟里头。”

    “我家蛊逢儿早就该有个姑娘了。你呀,留下来给我当儿媳妇好不好?”

    咦,婆婆的蛊逢儿不是小时候就亡故了吗?

    清河摸摸头:“婆婆你不是说女孩子十五岁才能嫁人么,等我长大了再回来好不好?”

    婆婆也摸摸她的头,往她手里塞了防冻的药膏。

    “那你别骗我啊,一定要回来的呀!”

    “嗯。”

    婆婆笑了,银发挂着细雪花,须臾就忘了为什么笑。

    红衣白雪,一朱隐没千素里,带走了老人的记忆。

    红裳原是冰蚕的披风,白裘原是素女的冬衣,药膏本该送给夏无且。

    婆婆亲生的蛊逢和收养的三个孤儿,从这里一一走出去,再也没有回来。

    村中天地窄,留不住鸿鹄,只得任他们高高飞去。

    夏无且做了秦国太医令,冰蚕弃医从艺,素女在燕国开了医庐。

    孩子们偶有书信问安,叙说人生境况,婆婆却只记得他们幼年的模样和离去的背影,还有那句“一定回来”的承诺。

    大寒时,冰蚕曾有书来告嫁,婆婆听完沉默很久,问:“她要嫁了人,会带她男人回来看我不?”

    清河把竹书来回地看,又找两位爷爷确认,都没有读出“回家”的意思。

    婆婆从大寒等到除夕,也没有等见冰蚕更多的消息。

    待清河离去,一样的年岁一样的背影,婆婆的记忆又回到别时那年。

    记不得,就不用再等消息,也不会埋怨徒儿忘恩负义。

    即使冰蚕未曾忘恩,她也回不来,因为她要嫁的人是楚国新王。

    楚国王后不会到秦国国境探亲,秦国王后也不愿刚吊完二哥的丧就贺三哥新婚。

    老楚王没有熬过腊月,一生困于母舅之手,新楚王给他上了谥号“幽”。

    楚幽王棺椁下葬,王妹便辞了楚国宫阙。

    白茫茫里明珠光,驿路脂粉香,千骑归咸阳。

    接了蒙恬先行奏报,秦王扔掉书,拽了尉缭就往外跑。

    尉缭惦着没画完的赵国布防图,一路翻白眼:拉我做什么?跟我显摆你有老婆么?!

    对。

    秦王特爱臭显摆,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权有钱还有个媳妇美如天仙。

    小别胜新欢,这么美好的时刻当然得让尉缭这个没妻又没妾的人看。

    如他所愿,尉缭深受刺激。

    秦王骑马出城,不等众人行礼,直奔王后銮舆。

    他叩开车窗,王后探身出来,拦腰一抱扶上马。

    蒙毅一看,坏了!赶紧拨转马头,命人前行开道。

    秦王十九年正月正日,朱雀门至咸阳宫,一路臣民有幸目睹秦王与王后策马啸西风。

    当然也不幸,看过这对夫妻之后,男人开始埋怨妻子不俏,女人开始埋怨丈夫不俊。

    秦王带王后奔到宫门,尉缭还傻不愣登留在城外。

    李斯跟他见礼,他才有借口掩饰被拎来当看客的尴尬。

    “听说你回来了,我就……就来接接你。”

    李斯受宠若惊,回敬了好一番溢美之辞。

    秦国自秦王以下设三公九卿,李斯从吕不韦门客做起,到宫中长史,再任廷尉监,二十年了还没上九卿,而尉缭,当时入秦一年就足登三公与丞相比肩,二人际遇可谓云泥。

    李斯并不觉得自己比尉缭差多少,但凡缭想到的什么“文以收买武以刺杀”,他也都想到了,不知秦王为何这么偏心。

    缭的读心术不差,相比低眉顺眼的李斯,他更喜欢铁面傲骨的蒙恬,远远露齿一笑胜过斟酌再三的漂亮客套。

    大约秦王也如此,上赶着讨好的不当回事,蹬鼻子上脸才往心里放,总归一个字——贱。

    前朝后宫同理,缭像王后,李斯像郑姬。

    有人骄纵就得有人包容,郑姬能容,后宫清净;李斯能容,前朝太平。

    使团仪仗回宫的路上,李斯与缭说了楚廷境况,缭敏锐地闻到了血腥味。

    秦王也是,王后连骂带怨地说了在娘家的冷遇,他一溜烟又跑回前殿。

    果然,李斯带了一句极紧要的话回来。

    “顿弱问‘是保公子犹,还是帮公子负刍’?”

    公子犹背后是令尹李园,李园亲秦;公子负刍背后是大将项燕,项燕抗秦。

    这两股势力,暂时李园占上风,但是楚国封地自治,中枢权力局限,项燕仍有反扑机会,秦国帮哪方都有好处也有坏处,所以顿弱向秦王请示。

    “你们觉得呢?”

    蒙恬觉得贿赂六国权臣是国尉早就定下的策略,李园吃这一套,换成项燕不好说话。

    李斯是推行“文以收买”的主要执行人,他也觉得贪婪的李园更容易对付。

    “金钱美色无往不胜,唯一怕的就是没缺点的人,项燕恰是其中之一。”

    秦王疑惑:“既然帮负刍既费力又不讨好,顿弱为什么还问?”

    李斯摇头:“我也不知道,他就让我一定要亲口问陛下定夺。”

    鬼谷门人的思路,还得鬼谷门人来猜。

    尉缭很快明白,提醒道:“他问的是帮‘公子犹’还是帮‘公子负刍’?”

    “你这不废话吗?!”

    “是‘公子犹’还是‘公子负刍’?”

    秦王很不喜欢跟尉缭说话,这个国尉总当他是个傻子。

    “蒙毅,杖刑伺候!”

    蒙毅嗖嗖跑出去,拎了根棍子进来往旁边一站。

    这小子只认秦王不认别人,尉缭赶紧摆手说正事。

    “公子犹是嫡子,公子负刍是庶子,不管李园和项燕声望如何,公子犹都是比负刍更合法的继承人。我们扶持公子犹,是因为赵国未定,楚国不能横生枝节。而今赵国已定,楚国安与乱,何者于秦有利?”

    秦王眯眼:“楚人内斗,我们坐收渔利?”

    “再想深一点,秦国王后的嫡兄长有难,秦国出兵相救是否当仁不让?”

    蒙恬拍手:“只要负刍闹起来,秦就不是伐楚,是救楚!”

    李斯摇头:“万一撤下烂泥,换上铜墙怎么办?”

    “烂泥再怎么哄,也不会将楚国拱手相让。”

    “烂泥它软,想想韩国多省事。”

    “楚国不同,这坨烂泥,要他割肉也得拼命。”

    “楚国再怎么闹也是内政,秦国武力干涉还是师出无名。”

    “不尽然,想当年伍子胥伐楚,申包胥还不是来找秦国救命?”

    ……

    两人论得口干舌燥,看向沉默不语的秦王。

    秦王做了个心中有数的表情让他们先退下。

    众人告退,李斯去而复返。

    秦王很喜欢李斯,好字迹好脾气好谋算,文采斐然,理政半分不乱。

    秦王又不喜欢李斯,那欲说还休的小媳妇情态,让人不由得火气上窜。

    “有话就说,憋着怀胎呢?”

    “臣……臣想告几天假。”

    “十多年了你都没告过一回假,今天倒是奇怪?”

    “承蒙王后体恤,顺道将臣一家老小全都接来咸阳了,这几日……”

    秦王蹙了蹙眉毛,笑了:告假是假,剖心是真。

    李斯是楚人,秦楚必战无疑。

    他将一家老小搬来咸阳,一是免除后顾之忧,二是与楚国断了关联。

    秦王心中微暖,便道:“走,寡人送送你,咱们说说话。”

    秦王问了些闲话,比如李家父母身体是否安康?

    李斯出自寒门,早年在楚国做小吏,后来辗转兰陵求学于荀子,三十岁以前没能养家,父母辛苦劳作供他学杂衣食与舟车川资,如今终于能够反哺,可怜父亲作古,母亲一身残病。

    李斯开始自责,跟秦王念叨起饥寒交迫的幼年。

    那些年母亲总是不饿,总是不喜欢吃肉,也总是不喜欢新衣裳。

    小时候总以为母亲就这么奇怪,长大后才知道那些“不喜欢”全是对儿女的偏爱。

    秦王无法体会,因为到他嘴边的东西从来都不会再往别人口里送,他也就永远没机会听到那句让天下子女落泪的话:“娘不饿,你吃吧!”

    所以,听闻李斯母子情深,他忍不住长叹:“只恨吾母不似汝母!卿何其幸也!”

    李斯吓得脸色苍白,他并不想揭秦王的伤疤,只怪秦王太容易旧病复发。

    臣子最忌讳论君王家事,向着秦王就得责怪秦王他娘,骂秦王他娘也就是骂秦王,但是王上夸了自己,装哑巴好像又是大不敬。

    思前想后,李斯答:“非是臣之独幸,陛下比之臣,幸之甚矣。”

    “哦?”

    “臣之母育臣以一介微臣,陛下之母育陛下以万乘之尊。”

    秦王沉默,许久之后强颜一笑:“不说母亲了,说说孩子吧。”

    孩子?李斯有五个孩子,三男二女,都是一母所生。

    “你家夫人了不得!寡人虽然有三十几个孩子,一母五子的还……”

    他又陷入沉默,沉默得李斯满头冷汗。

    说母亲撞到秦王伤口,说孩子难不成又撒了盐?

    盐倒是没撒,只是让秦王想起一些事。

    也有一个女人给他生了五个孩子,同样的三男二女,然而他已两年没有见过她了。

    李斯只能接着他的话,说自己贤良的发妻,贫贱之时相濡以沫,富贵之后一往情深。

    “穷的时候,她照顾我;不穷了,我体恤她,日子嘛就是这么过……”

    妻妾如云的秦王听着李斯的絮叨话,忽然对平民夫妻生出一种向往。

    一把泥水搓成两个泥人生生死死黏在一起的比喻,在秦王心里荡起一圈圈涟漪。

    宫门分别,秦王赏了李斯一个惊喜。

    “你家三个儿子年岁正好,入泮宫跟扶苏和将闾他们一块读书吧!”

    《礼记?王制》曰:“大学在郊,天子曰辟雍,诸侯曰泮宫。”

    诸侯学宫,三面环水,故名“泮”。

    泮宫是各诸侯的最高学府,也是王室贵族议会之处,公子王孙求学之所。

    给公子伴读,意味着政治生涯开始,李斯幼时若有此机遇,也不会年届不惑才见天日。

    泪水不可遏止地串成两条线,李斯向着秦王重重叩下头去,铭德感恩,发自肺腑。

    “好了,回去吧。”

    李斯涕泪交加地转身,秦王也回家去看妻子。

    北宫一片欢闹,公子公主们打雪仗闹作一团,夫人们围在屋里嘘寒问暖。

    儿女请安,妻妾含笑,加之赵国已经安定,秦王志得意满春风盈面。

    那春风没在他脸上留多久就溜走了。

    王后走之前恨不得把咸阳宫搬到楚国,回来的时候恨不能把楚宫带到秦国。

    她给太后带了清风露,郑姬捎了夜明珠,红珊瑚赠琰美人,白玉圭送安陵主,扶苏公子佩上了龙渊剑,阴嫚公主穿上了素纱衣,就连刚会爬的胡亥和胡寅都各有一凤一凰的楚绣肚兜。

    三十几个娃,二十几个妾,王后一个都没忘,就忘了一个人。

    秦王笑呵呵看着,王后挨个招呼完了,终于忍不住问:“寡人的呢?”

    王后一愣,旋即嗔笑:“天还没黑呢,夜里说!”

    众妾掩口嘻笑,挑眉挤眼心照不宣。

    郑姬是诸姬之长,最识秦王的趣,便向王后讨辞:“我宫里来客了,我……”

    王后拉着手不放:“什么客人比我还重要?我才回来,你不陪我倒要去陪别人。”

    诸姬又是一阵窃笑,傻子也看得明白:王后黏郑姬,不黏秦王。

    三月不见秦王,王后屁事没有,三月不见郑姬,那是天都塌了。

    芈媯初来时年岁尚小,郑姬待她跟自家扶苏一样。再后来,华阳太后下令让王后收养了扶苏,同为扶苏之母,二人更是亲密得非同寻常。

    唯一碍着这份亲密的,是她们的丈夫——秦王。

    郑姬笑:“我妹妹带着子婴来了,大人可以通融,孩子晾不得。你饶了我罢!”

    媯儿恋恋不舍地放手,捧了一个檀木匣来:“玉梳给长安君夫人,玉弓给子婴,我记得他刚会爬的时候就喜欢拉弓玩。”

    扶苏听说堂弟兼表弟来了,转头问:“父王,儿臣今晚能去扶苏宫住吗?”

    “为什么?”

    “父王母后久别重逢,孩儿当成人之美。”

    秦王吓一跳,儿子都懂人事了?这他妈哪学的君子之道?!

    ——真乖!

    扶苏十四岁,泮宫里少傅不教的,后宫老人也会教,一来二去就通晓阴阳了。

    郑姬带了儿子扶苏女儿华阳退下,其余诸姬也各自牵儿带女告辞。

    唯有将闾三兄弟和阴嫚两姊妹没有娘亲照应。

    阴嫚十二岁半,最年长,带着弟弟妹妹拜别父亲和嫡母。

    王后把红珊瑚珠给她:“一定要交到你娘手上,丢了坏了,我可是要打人的!”

    阴嫚怯怯地抿了抿嘴,轻轻嗯了一声,蝴蝶一样飞走了。

    偌大的宫殿终于只剩夫妻二人。

    两人对望一眼,秦王才发现圆润娇俏的水芙蓉成了芦苇杆。

    他抱起来掂了一掂,觉得很亏:“瘦这么多?”

    “没以前重了?”

    “太轻了,跟没有一样。”

    “楚国换了王,我这楚国公主自然没了分量。”

    秦王再吃一惊,没想到她肉掉了,见识却长了。

    “你有没有分量我说了算。”他把人一扔:“重死了,抱不动。”

    她笑着扑回来,吊在他身上,狠狠咬了一口。

    小虎牙直咬得他嘴唇渗血,咬出那暖融融一股浪来。

    也不等夜幕,也不等月升,噙香含玉叠衾摇帐,扰了个天昏地倒。

    潮起潮落潮水终宁静,骨酥神散欲往好梦境。

    神思朦胧间,泪水滴落鼻尖。

    “怎么了?”

    “你与我,秦与楚。秦楚盟好,夫唱妇随,秦若欺楚——”

    下面定不是什么好话,他用吻截住,道:“夫妻便是夫妻,没有其他。”

    他们不是寻常夫妻,怎会没有其他,“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依稀在耳畔。

    母亲的忠告与华阳姑母的遗言在她脑海来回厮杀,杀出一汪倾天泪。

    他抬手去抚那泪花,拭不尽也擦不干。

    他以为,此刻温柔能够收买她的心,可惜失算。

    “秦若欺楚,我必叛你。”

    秦王翻身而起,高傲的自尊受到折辱。

    早料到今日,却不曾想她够狠心竟然先说了绝情话。

    如果有个孩子就会好一些,可是她为什么一直怀不上?

    雪姬骂秦王混蛋一点都不冤,他既想要女人,又想要女人的国。

    鱼与熊掌,二者不可得兼,取熊掌以钓鱼焉。

    他解决夫妻矛盾的办法是先挑唆她俩哥哥内斗,然后做“好人”帮她救国。

    前朝悬而未决的问题有了决策:让顿弱搅乱楚国,越乱越好。

    心里有数脸上挂不住,穿衣趿鞋甩袖出北宫。

    北宫为王后所居,两侧宫阙里依名位次序住着诸姬。

    右宫上首是魏国公主安陵,一个稳住魏国的筹码。

    右宫后下是卫国公主琰姬,卫国妄图续命的赌注。

    左宫上首是韩国公主郑姬,韩国美人计的棋子。

    左宫下首是……

    胡姬,草原来的一朵明艳艳的花。

    明艳的花朵刹那黯淡了,她涕泪涟涟地跪倒在秦王面前谢恩。

    林胡戎王的小女儿,被赵国大将李牧灭国,长成后进入秦宫,借秦国报仇。

    秦王心里五味杂陈,这是他所有女人里最天真最愚蠢的一个。

    她怎么会觉得秦王为她灭赵?不仅自不量力而且相当可笑!

    这姑娘的悟性和智商,连扶苏她娘一个零头都不到。

    当年韩国图存,前后三条毒策:下以水工疲民,上以美人祸主,中以间臣乱政。

    水工郑国进言吕不韦兴修关中渠,美人郑姬通过夏太后嫁与秦王,公子韩非出使秦国。

    后来怎样?一件件东窗事发,郑国投秦,韩公子非被杀,郑姬却安然无恙。

    若说因为扶苏,后宫不缺愿意养孩子的女人,杀母留子不过君王之家寻常事。

    可是郑姬还是活得好好的,身后靠山夏太后和韩国一一倒台,她也没受牵连。

    甚至华阳太后一巴掌废了琰,也没有想起来替王后铲除养子的生母。

    为什么?就因为郑姬有识人之明,更有自知之明。

    那时秦王派长史李斯到廷尉府出任廷史,专审韩非间秦一案。

    李斯把韩国在秦廷的谍网一锅端了,那张网里赫然就有郑姬的名。

    秦王提剑寻郑姬,那时苕华宫还没闭,郑姬经常带儿女来看琰。

    秦王寻到她时,她正在跟琰闲话,琰奶着小公主,问郑姐姐想不想家。

    郑姬怔了一怔,笑:“想,又不想。”

    “如何想?又如何不想?”

    “父母尚在,那是家。父母去了,那是别人家。现在不是天天在家么?有什么想不想的?”

    琰也一怔:“这是他的家,姐姐真能当成自己家么?”

    郑姬轻轻戳了琰一指头:“你呀,都是五个孩子的娘了,怎么还像个孩子?”

    琰红了脸,忍不住委屈大哭:“他从来……从来都只当我是个生孩子的!”

    郑姬扶过琰的头靠在自己肩上,斟酌话语安慰。

    “我比你幸运,嫁的时候就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鲲鹏之志,高于天,广于海。他注定不会属于我们,我们也注定只是他生命里可有可无的点缀。我嫁他,是父母之命家国之托,但我感激。我本平庸,我不喜欢平庸的男人对平庸的我报以平庸的怜爱,我喜欢不平庸的他,他只要洒下一点点光,就够我活一辈子,哪怕这一辈子很短很短,哪怕……哪怕到不了明天。”

    “这一点光,就值得忘了所有吗?”

    “值得。”

    “包括以前的家吗?”

    “忘不了,也得忘。”

    秦王放下按剑的手,什么话也没说,就当急匆匆来看琰的小女儿。

    郑姬也当什么都没发生,继续做着贤妾慈母孝媳。

    后来灭韩,郑姬没闹过一回,韩安被押到咸阳时,才求秦王赐兄妹一见。

    若是胡姬有郑姬一半明白,也不会落得秦王嫌恶,生生把好事都变成坏事。

    也好,也好,如此也好,难得凑个齐全。

    左宫下首是林胡公主胡姬,为林胡复国而委身于秦。

    每一个女人背后都是一张网,网中势力错综复杂。

    这是身为王者的必然,他看透也坦然接受,只是李斯的故事在心里轰然炸开一个窟窿。

    原来作为一个人,还是会有那么一刻,渴望纯粹,渴望眼神交汇时的心花绽放。

    走过余下三宫,安陵得了协理后宫的权,郑姬为侄儿子婴求了扶苏伴读,琰依旧闭门不见。

    自被华阳太后毁容,琰就自锁苕华宫。

    “你……你……你要是进来,我……我……我死了算了。”

    颤巍巍的声音里能听出泪花,秦王不再叩门,站在宫门外失了好久的神。

    雪花落入衣领,他打个冷战转身,苍白雪色里,深深浅浅一串脚印。

    脚印尽头,风雪呜咽,甘泉宫空空寂寂。

    炉火映照着太后斑白的鬓发,厚厚的衾被包裹着一副几近干枯的躯体。

    秦王记忆中的母亲不是这个样子,她才过半百,就算岁月无情也不应苍老至此。

    床畔,殷奴在教女儿做针线,母亲绣着白乌拣寒枝,女儿描着残月在海天。

    一针一针复一针,似没有尽头,就像甘泉宫的日子,一年一年又一年,一成不变。

    庆都绣好一眉弯月,却不知该怎么绣海浪,正待问母亲,父亲高大的身影映入眼帘。

    她欣喜地望着父亲,又回头看母亲,只见母亲怔在那里,眼角蕴了一滴映着火光的泪。

    殷奴十三年前被秦王斥退,半年后诞下一位公主,恰逢秦国攻克了赵国的龍城、孤城和慶都,秦王就赐名庆都。

    此后,秦王对她母女再无过问。太后被幽闭在雍门,她也一同被幽禁,太后复居甘泉宫,她也就复位为甘泉宫女官。

    十几年来,她一直都只是太后的侍女,没有名分。莫说承宠,就是秦王的面,她也甚少能见。只是庆都,逢着宫中宴会祭祀,能见到父亲,也不过是一年一次。

    殷奴敛了惊惶喜悲,轻声去唤榻上安睡的人:“太后,陛下来了。”

    太后似已沉入深梦,宫殿里安静得只有火苗窸窣的声音。

    秦王放柔脚步走近母亲,一步一步,脚下似有千钧。

    他还记得十年前那一幕。

    他下令处死两个弟弟,母亲牵衣痛哭,跪地叩头,叩得头破血流。

    母亲真的老了,青丝换了白发,皱纹堆在眼角,满面深皱也掩不住额头那一道伤疤。

    十年了,他一直都不肯原谅她。

    将母亲迎回甘泉宫,也不过是做给天下人看的摆设。

    心里的疙瘩始终未曾解开,如今她垂垂老矣不复容华妖冶,他才忽然心疼起来。

    “儿子……看你来了。”

    太后紧闭着双眼,她多想看看儿子,今日是他三十一岁生辰,他长成什么样了?

    可是……她另外两个孩子,被这个冷血魔鬼将摔成了两团模糊的血肉。

    那是嫪毐的孽种,也是她的亲生骨肉,手心手背,她的正儿为何这么残忍?!

    谁也不肯先原谅谁,时光在风雪里静静沉默。

    殷奴轻轻哼起一支歌,那曾是母亲哄孩儿入睡的歌谣。

    日薄西山,月出东川

    北辰在天,南湖星转

    吁嗟蝉兮,何鸣此间

    使我乳儿,不能成眠

    蝉兮蝉兮,无鸣此间

    吾有乳儿,何宁何安

    秦王终于不能自禁,跪下身握住母亲的手。

    一滴泪沁出眼角,沿着皱纹斑驳的脸缓缓滑落。

    “母亲……”

    母亲用干枯的手指抚摸着儿子的脸,那硬朗的棱角,刀裁的眉峰,挺拔的鼻梁,浓密的胡须……

    “正儿,正儿……都长这么大了。”

    “母亲……儿子灭了赵国,我们回家看看,好吗?回邯郸,看看外祖父、外祖母、舅公、舅母,还有……”

    后面的话母亲没有听见,她喃喃重复着一句话。

    赵国……

    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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