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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三伏将过,可是天气依然还是闷热难当。
只有临江的地方,那从江上吹来的风才能吹去岸边的闷燥,这江边尽是跳入江中戏水的孩子。
那江水滚滚东去,几条舢板渔船在江上随波飘荡着,舢板上的桅杆也放下了,现在长江的渔船,已经很少再见到旧时的那种单薄的旧式舢板,大都是从海船等大船上淘汰下来的单桅救生艇,这种船的价格低廉,或许因为老旧被海船淘汰,但在长江上却仍然可以正常使用。甚至有许多学校,也买这种单桅或者双桅的救生艇,教孩子们掌握航行的技巧。
这些年,即便是对于远在大明腹地的人们,航海也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甚至就是在陕西都有学校教授航海。那些家中的次子们,有谁知道成年之后,会从事什么行业?
对于长江两岸的渔家而言,水上的航行早就成了他们身体的一部分,每年除了2月至5月的“禁渔”期外,他们每天都会在江上撒网捕渔,而与过去“是渔户不许出,非渔户不许入”耕,不准耕地的百姓添制网具随意下湖捕鱼的规矩不同,现在这个祖辈相传形成的那种不可侵犯的捕捞“界线”,早就被打破了。
只要有人愿意,他就可以申请捕渔证,从事渔业。而沿江城市中越来越多的人口,使得从事渔业渔夫,都能够获得不错的收益,当然要能捕到鱼。这也是在鱼类的繁殖产卵期设立“禁渔期”的原因,目的是保护鱼类的正常生长或繁殖。
禁渔期刚一结束,这江面上到处都是渔船,在一艘艘白色的渔船上,渔夫熟练的将渔网撒向了水面,然后再收网,将渔获拖入船上,尽管那渔网的网眼按官府的规定不能小于有一寸五见方,只能捕获一斤以上的大鱼,不过即便是如此,偶尔也会网到小鱼,这时候,渔夫们就要把那些小鱼捡拾出,重新丢到江中,上岸后,要是巡检发现渔获里有小鱼,会被课以重罚。
十几年来,强制性的规矩,早就变成了习惯,在清点着渔获的时候,相邻的渔船间,渔夫们就在那里聊了起来。
“丁二叔!听说当年,陛下夺江阴的时候,你老就在这江上打渔了?怎么当年您老没有从军呢?”
另一条渔船传来一个中年人的叹息。
“哎,这人的命,天注定,要是当年我从了军,你想想,我现在还会跟你们一样在这里打渔吗?”
“这也难说,就你丁二哥的那胆量,即便是去从了军,估计通济门打一仗,也能把你吓回来,到时候你也还是在这里跟我们一起干活。”
“哎,瞧你说的,我那不是怕死,是惜生,是因为家里有老娘,我是尽孝道,再说了,即便是从了龙,得有那命去享不是!”
“可不是,当年陛下出常州的时候,那常州多少子弟随他出征,活着回来的,也就一多半罢了。”
“哎,王家庄的王三哥,他儿子当年随陛下从了军,结果多少年都没回家,也没个音信,兴乾二年的时候,人家抱着一线希望,千里迢迢跑到军队里一找,嘿!别说了!犯了军法给砍头了,这军粮,可真不好吃啊……”
“可不是这个理,军粮不好吃,可现在的年青人,却盼着吃军粮……”
渔夫们在那里聊了起来。
“嘿嘿,这不是因为吃军粮,退役了能分块田嘛,你家的二小子,再过两年,可不就十八了,按律该分家门户了,到时候验上兵,三年下来,至少得有一百亩。”
旁边立即有人不由插嘴说道。
“那也得看地方,要是搁陕西,至少得三百亩!”
“那三百亩,不准耕田,只准种草养羊,你没瞧见报上说嘛,现在陕西就是什么来着……帝国牧场,说咱们穿的呢子衣裳,有一多半,都是陕西那边供的。”
这边的渔夫话音刚落,那边就有人喊道。
“阿成,你老家不是陕西的吗?那里真的像报纸上说的那样,漫山遍野都是那个什么绵羊!”
那原本正在捕着渔的渔夫听着喊着,大声回答道。
“那得看地方,渭河北差不多都是草原,都是兴乾七年西征军退役的荣民,他们只养羊不种地,卖羊毛买粮食吃,像我们本地土生土长,往往都是种田,不过,这些年学着他们改养羊的也不少,毕竟养羊划算一些……”
那渔夫一口的陕西话,
“而且,养羊的话,可以到官田里养,撒上把苜蓿种子,然后放羊过去吃就行,不用交地租,可要是租官田种地,那可就得交官租。”
“真要像你说的那样,那官府还能愿你意?你在官田里头养羊?那苜蓿草和野草还能一样?那官府能不追究?”
“嘿嘿,法不责众,其实,官府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甚至还乐意我们改养羊,你们不知道,俺小时候,除了庄稼地,那山上也光秃秃的,现在山上都长满了各种各样的树,原本的山上的地也都变成了草场,其实,瞧着和你们江南也没啥区别。”
“嘿,瞧你说的,这天底下,那里能比得了江南,就是那一亩桑田,一年收的茧子,都够你们种几亩高粱的了。”
有人立马就不乐意了,见不得别人说江南个不字。
“哎呀,可别这么说,你没瞧见报纸上说嘛,在平南那边,还有南洋,那里养蚕一年能收十造,比咱们江南可是多了三四造,而且桑田也比咱们这边好!”
“那顶啥,要论丝,天底下有那里抵得上湖丝……”
就在打渔的渔夫在那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天,聊着天南地北的大小事时,远处传来一声刺耳的汽笛,无论是撒网的,还是点鱼的渔夫们都连忙停下了动作,将目光投向汽笛传来的方向。
只见天地交界处隐约可以看到一缕黑烟。没多久,一个黑影映入他们的视线中,朝着这边开了过来。
“是汽船!”
有眼尖的渔夫大叫着。在江中的渔夫们连忙收起网,划着船,以避开江中央的深水航道。
那是汽船的航道。
从上游驶来的汽船,按航行规定,要在江中的深水航道航行。这几年,江中的汽船一天比一天多,相比于多浆船、帆船,蒸汽船在江中航行,有着它天然的优势。在不到十年的时间里,这江中原本数量最多的多浆船就慢慢的消失了。
由远而近驶来的这艘蒸汽船上,并没有桅杆,光秃秃的船舯高大的烟囱朝外吐泻着学浓浓的黑烟,船艏划破江水,激起朵朵洁白的浪花,而船舯的明轮转动着,把那江水搅得不得安宁。
“得嘞,这汽船一过,江给搅成这模样,得小半个钟头,都别想打鱼了!”
瞧着过去的汽船,渔夫们忍不住抱怨了起来,他们在这里打渔已经不是三年两年了,这些年每天都能看到不知多少蒸汽轮船从这里经过,可以说正因为见得多了,也知道,这些个蒸汽船从江上过去之后,会把江中的鱼群惊走,至少得半个钟头,鱼群才会重新回来,所以每每对蒸汽船,他们从来都没有什么好感。
这些渔夫一直在长江上讨生活,以前长江里根本没有蒸汽轮船,只有帆船、浆船在江里上下穿梭。那时候,打渔行船,两不耽误。有时候,他们甚至还围着过往的船只,卖上一些渔获。
可是自从兴乾八年起,这江上出现了第一艘冒着黑烟的蒸汽轮船之后,这江上的蒸汽船就一天多过一天,那些个蒸汽船的速度极快,一个不小心,就能撞沉渔船,刚开始的几年,这样的事情可没少发生,直到后来官府定了航道之后,这事才越来越少,也正是从那时候起,他们知道了蒸汽船,知道这种蒸汽船比这长江里头的其它船都跑的更快,那怕就是最快的多浆船也比不上它。
只不过,这些江上的渔民往往都不喜欢它,因为它在航行的时候动静太大,会搅得江上的鱼群不得安宁。当然更让人不喜欢的是那些蒸汽船太大、太快。
“这船可真快啊!”
又一次,就像是《红楼梦》里的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似的,蒸汽船甲板上几个显然没有见过世面的青年,在那里兴奋的叫嚷着。
尽管已经是兴乾十七年了,而且蒸汽船已经发明了十年,而且在过去的几年间,长江、淮河等内河上的蒸汽船已经增加到了数百艘,甚至就连沿海航线上也出蒸汽船的身影,但是仍然有许多人从未见过蒸汽船,或许那些身处内陆的人们可以从报纸上、书本上看到蒸汽船,但对于他们而言,往往只能想象,正像直到现在,远在四川、云南、贵州那些西南腹地的人们,仍然只能通过想象去幻想着火车一样。
也正因如此,像这样因为坐上一次蒸汽船而兴奋不已的人,总是屡见不鲜,大家早就见怪不怪了。
“其实,也就是6、7海里而已!”
不远处一个正在看书的青年有些不满的低声嘀咕道,显然,那些人的喊叫打扰了他看书。
“海里”是十几年应用于大明海上航行的距离单位,它等于地球椭圆子午线上纬度1分所对应的弧长。其实当时还讨论是否采用“公制”取代旧时的长度单位,但因为存在太多的争议,“公制”单位最终还是没能成功,加之“寻”基本上等于一公尺,所以一直搁置到现在。只有在海上因为涉及面少,所以海里得到了应用,并最终成为标准的海上距离单位。
“6、7节?这还慢吗?”
坐在那青年旁边的人瞧着这看模样不过十七八岁的青年说道。
“有比这更快的吗?”
“现在都有15节的快船了!”
也许是因为甲板上露台上太过吵闹,青年把手中的书放到桌上,然后说道。
“再过几年,甚至还会出现20节的快船!”
“20节!别开玩笑了,这怎么可能!”
那青年并没有解释,只是展颜一笑,然后反问道。
“为什么不可能呢?十年前的时候,谁能想得到,现如今,这陆地上有火车、水上有蒸汽船?”
“这位公子说的极是,”
旁边立即有人赞同道。
“我记得十年前从北直隶来南京,最快也要二十天,那还是走水路,一路顺风顺水,现如今,若是坐火车的话,从津浦铁路一路到浦口,不过也就是三天的功夫,那是一个快啊!”
那人的语气中尽是赞叹,似乎就像是在说道着一个什么奇迹似的。
其实,对于这些人来说,即便是在过去的十年中,他们已经习惯了坐火轮车,已经习惯了它的日行千里,但是仍然会惊讶于这一切,毕竟,在过去的十年间,大明所经历的可以说是千古未逢的巨变,不知多少士绅贤达都为之惊叹,更何况寻常百姓。
“照我说,这都不算什么,最快的还是电报,就去年吧,我搁报纸上看着有个临清国还是什么国来着,早年间过去的士子,接着一封家里的电报,就三字“母病危”,乖乖“嗖”的功夫,人家就收到电报,然后那位也是大孝子,连忙坐上火车,出广南然后一路经广西过湖南入湖北,然后从汉口换车,直奔河南,人家到家的时候,不过才用了不到六天的时间!临了还不但见着老太太一面,还陪着老太太过了三天。搁过去,就是八百里加急过去,估计等信到了,那边老太太就断气了。”
“哎呀,这还不是电报、火轮车的功劳嘛!”
旁边立即响了一阵感叹声,尽管掺杂着几句“三个字的电报,那也得三块大洋”以及“估计路费都够买处宅子”之类的话题,但更多的却是惊叹,毕竟,千里眼、顺风耳、飞毛腿,都是古往今来凡人的期盼,而现在这种简单的愿望,却如此轻易的得到实现。
“电报、火车、汽船……”
在人们的的赞叹声中,那青年凝视着远方,低声嘀咕道。
“这,就是所谓的“蒸汽时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