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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
黄土摞成的矮墙,突然震一下,循着声音望过去,却是董承虎正握紧了拳头,用力砸在土墙上。
随着他那一拳落下,那墙体因为吃不住劲,登时就凹陷出一片龟裂纹。见状,四周的将士都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仿佛那拳头并非是砸在土墙上,而是他们身上似得。
“某都已经到了城下,眼看着就要顺利攻城了,他却下令后撤。此番,是将某当成孩子戏耍不成?”
狠狠地说着,没看向不远处的密县城楼一次,董承虎的脸上,就阴郁几分。到后来,周围人都不再说了,他还是嘟哝个不休。
见状,一旁负责给程毅传令的军官连忙道:“副统息怒,此事事发突然,就连总领也是刚刚获取了消息,还望副统少安毋躁,等到城中见了分晓,副统在带先锋营冲城也不迟。”
传令官遂好言安抚,但董承虎却丝毫没有解气的意思,程毅用他为先锋官,正令他激动不已。可事情却总是事与愿违,就在董承虎准备带领着先锋营,率先冲进密县,大展拳脚之时,一道来自后方大军的勒令,去让他不得不放弃近在咫尺的城墙,转而龟缩在远处的,一片废弃的村落。
这前后落差,确实让董承虎有种坠崖的感触,就看他眯着眼睛,望着远方道:“哼,说是事发突然,但某就是想不通,总领放着攻城铁骑、数千大军不用,却偏偏选择去相信一个跑腿的低级探子,真是令董某大开眼界啊!”
此刻,这传令官也对董承虎话中带刺的语气略微不爽,毕竟程毅才是他的上官,而这个董承虎,只不过是一个空降到军中的先锋,若非对方的官职远高于自己,这传令官早就言语不屑了。
想到这里,他还是强忍着怒意道:“大人只管静候佳音便是……”
说完,这传令官便已经扭过头去,将目光重新对准了远处的密县县城。
至于董承虎,也意识到了传令官的不快,不过他却丝毫没将对方当作一回事,只见他似笑非笑,也随着对方目光,一道朝着县城外的一处官道上看去。
只见那凹凸不平的小路上,突然传出一阵悠长的叫卖声,“卖梨咯,又脆又甜的香梨咯……”
听声音,自然就是上午那个在城门口摆摊的卖梨郎,只见他不知从何处,又拖了满满一车的香梨,由于小车上梨子数量过多,一个人拉着明显过重,所以此次卖梨郎的身后,显然还多了一道身影。
那是一个又黑又瘦的汉子,此刻一副地里汉子的扮相,满是泥泞的腿上,裤脚卷着,后面背着个破斗笠,走起路来,一瘸一跛,此人不是黄二还能有谁。
不一会儿功夫,二人便已经慢悠悠的走到了县城门口。
此刻的密县,比起上午出兵那时候,守备更为严实了。不但高大的城门紧闭,就连原本站在涵洞四周值守的守军士兵们,这时候也都已经全都缩回城中,只留下高高的城楼上方,还偶尔矗立了几处高高的矛枪,显然是,还有少数士兵,在城台上驻守。
远远望去,整个密县城给人感觉,却是死一般的沉默,显然,此地当家县令,也已经意识到了局势不同寻常,所以才特意布置出一副全城戒备的状态。
这样一来,连原本还在叫卖的卖梨郎,等快要走到城门口时,也已经忍不住开口,道:“黄大哥,官兵不会发现梨有问题吧,俺一家老小可都在家里等俺去赡养呢,若是俺有个什么万一,黄大哥你可一定要替俺给家里老小照顾好啊!”
“放心吧兄弟,就连俺都看不出梨子变化,那些官兵是不可能瞧见的。你只管宽心便是,只要将这车梨成功送进密县,俺这怀里的银锭,可都是你的了。”
说着,黄二拿手故意捏住自己胸口的一副,然后用力一抖,就听到里面叮叮当当的声音,那是三四枚均为十二两重的银锭,相互碰撞发出来的。
如此说来,也正是黄二身上有这么些银锭,才能在他循着路找到卖梨郎家的时候,说动这卖梨郎,冒着如此大的风险,让其协助自己完成任务。
所以此刻听到黄二怀中的银锭声,这卖梨郎最终咬了咬牙,等走到县城门口时,又仰着头,吆喝出了声,“来哟,又大又甜的梨子,刚刚摘下来的……”
“哎哎,卖梨的……”
很快,就在卖梨郎吆喝道第二声时,头顶上方突然传出出一个声音,正是那守城的一个戍卒,此刻只见他不耐房的挥手道:“别要喝了,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你卖梨的地方吗?”
“大人,俺们……俺们……”
虽说有黄二的银锭作为动力,但这卖梨郎毕竟是头一回,和官府唱反调。所以饶是她急得的面红耳赤,可是却结结巴巴,半天没能说完一句话。
也正因为如此,一旁的黄二不失时机道:“军爷误会了,俺们尽早可就在这里摆摊了,不但如此,昨日,前日都在这里的,可从来都没人说这里不能摆摊啊,兄弟,你说是不是?”
说着,黄二,还用胳膊碰了碰一旁兀自紧张的卖梨郎,对方却如同猛然惊醒一般,慌忙点头答应。
看二人有些难缠,楼上的士兵顿时怒道:“上午是上午,昨日是昨日,俺既然说了此地不允许摆摊,此刻不允许。现在,俺给你们十息时间,收拾起你们的东西,滚出密县,否则,休怪俺将你们当作敌军射杀。”
说着,士兵还像模像样的从身后举起弓箭,这时候,一连数个垛口,都探出了半个举起弓箭瞄准的身子,一眼扫过去,绝不下十人。
见守兵要动真格,卖梨郎顿时有慌了神,他急忙就要后退,却被一旁的黄二死死扯住,然后压低声音刀:“切莫后退,那是守兵的惯用伎俩,你若是后退了,便证明
|心中有鬼,到那时候,对方必会放箭!”
“啊,那可怎么办,黄大哥,俺万不能有事啊!”
说道这里,卖梨郎都快急哭了出来,瞧见他的样子,黄二忙将其挡在身后,对着城台上的那些士兵道:“军爷,俺这梨个个又甜又脆,绝非生津止渴,就连巡守王都头都爱吃俺们家的梨子,若你不信,大可以喊话让王都头出来,看看俺有没有说实话。”
既是从军多年,士兵对阵只见的那点道道,黄二岂能不清楚。所以他此番越是强硬,城台上原本都要拉弓瞄准的守兵,反倒有些迟疑了。
毕竟这里面,的确有不少早日里,看到王都头吃梨的。
这倒是与黄二说的相吻合,再者,众士兵在光秃秃的城台上值守,自然是又热又渴,现在一车水灵灵的果梨,就放在城门口,士兵们看久了,也跟着眼馋。
所以几个守兵经过商议,还是决定请那王都头过来,毕竟按照黄二的口气,那王都头显然是和这二人熟识的,到时候,是开城门放对方进来,还是将其驱赶,自然就见分晓。
随着士兵一路小跑,不一会儿功夫,那走起路来趾高气昂的王都头,这时候,也已经登上了城楼。
结果刚以上去,他就看见了城外,站着的卖梨郎二人。
“他们怎会出现在这里?”
见状,王都头心底有些惊诧,毕竟他早上已经警告过卖梨郎了,对方若是不傻,早就该躲在家里不出来了,怎么的还敢拖了满满一车梨,跑到密县来?
想到这儿,王都头便探出头去,对着城下使劲的摆手,想让卖梨郎看见,能够赶紧离开。
就在刚才,县令还下了严令,要求城门紧闭,彻底切断城中与外界的联系,但凡是有所勾连的,一并以通敌罪论处。
如此严峻形势下,便是王都头此刻也恨不得和那卖梨郎划清界限,唯恐对方被守城侍卫捉去后,一顿拷打,说出自己上午时说过的那一番话,那样一来,他即便是不是通敌,那也少不了挂上一个泄密的罪名。
可令王都头大感头疼的是,就在他做出手势后,卖梨郎却丝毫不知道要走,反而还喊道:“王都头,俺听了你的话,这里还有最后一车香梨,俺想换些钱,给的老母治病,还望都头帮帮小人。”
城台上那几个守兵冷眼旁观,自然也看出了王都头的确是认识眼前这个卖梨的小子,其中所有一人道:“王都头,俺们不管你和这卖梨的如何认识,但兄弟们奉命守城,便是隔断一切可疑人物,现在有个卖梨的在门口晃悠,还口口声声认识你,这让弟兄们很难做啊!”
王都头隶属巡防营,和城楼上这些守城的士兵,自然不是一路。此刻听士兵这么说,唯恐对方在县令面前给自己小鞋穿,所以他连忙脑筋一转,陪笑一声。
“呵呵,兄弟说哪里的话,那个卖梨的小兄弟,的确是本官的熟识。实在是本官见这几日城中闷热,怕将士们中暑染了热风,所以才让这位小兄弟了一车梨,给兄弟们解渴用得。”
“哦?若真的如此,那俺们倒是替城中值守的兄弟们,谢过都头了。”
士兵嘴上虽不饶人,但他心中也清楚,那卖梨郎既然认得王都头,其身份便十有八九做不得假。如此一来,他们倒是真的有些眼馋,那城楼下方的一整车梨子了。
见守兵松了口,王都头虽然心疼自己吃梨子还要付钱,而且是一整车的梨钱,但想到快些将卖梨郎打发了,他还是微笑着道:“都是一家兄弟,自然要同甘共苦。”
说着,他只好肉疼的跑到城楼下,等着大门推开一道细缝后,才身子一闪,挤出了城门。
刚一走到梨车跟前,王都头的脸色就已经变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不快,只听他一边抹着怀中的暗包,一边哼道:“这一车梨几个钱啊?”
“回都头,一共二十吊钱!”
卖梨郎这时候有黄二撑腰,早已经不似一开始那样卑躬屈膝了,只见他在心中稍微估算了一下,而后报出了一个数字。
结果这串数字一出来,王都头的脸都气黑了,他不是没少从卖梨郎这里吃梨,但往日无论他拿多少个,对方都笑眯眯的从不说一文钱,也正因为如此,这王都头心中,吃其梨子,已经是给卖梨郎天大的面子,对方怎么还敢要钱呢?
就算是今天这样,在王都头看来,他已经算是破例了,便是给对方个十文钱,都天大的恩惠。
可王都头打破头都想不出,这卖梨郎居然敢向他索要二十贯钱,这家伙莫不是真的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还是说,以后不打算在密县混了?
想到这儿,王都头便愈发的愤怒,他甚至觉得这卖梨郎,就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当初自己对他那么照顾,接换来这么个恩将仇报的结果。
也就在这时,头顶上的众守军见王都头,站在梨车边上,迟迟不肯掏钱,不禁喊道:“都头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要不然俺们也一并下去?”
“不不,某一人足以!”
见头上士兵步步紧逼,王都头此刻纵然大怒,却也不敢再做任何停留,只见他从怀中摸了半天,这才摸出一个五钱重的碎银,然后丢到了卖梨郎的脚下。
至于二十贯钱,他便是塞,也赛不到身上去。
等丢了银钱,这时候才见王都头扭头就走,他害怕自己再多待下去一秒钟,就会忍不住将前面这个卖梨郎生撕活剐。
至于那车梨车,王都头也不会忘了,就见对方率先抄起一个又大又圆,就往嘴里塞去,一连吃了几口后,才拖着板车进入了城门。
看到这,一直没吭声的卖梨郎忽地一声笑了,这一笑,就连黄二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反倒是卖梨郎自己笑过了一阵,才道:“黄大哥,这两年来,你可知道他吃了俺多少梨子吗,现在,俺终于有机会问他要钱了……这钱货交易本就是天经地义,凭啥他能一直吃梨不给钱,俺今日,才算是出了口恶气!”
“好了,你做的不错,这几锭银子都是你的了,你现在只管拿去,然后带着家人避难去吧!”
看卖梨郎宝贝似得,将地上那枚五钱重的碎银拾起,然后细细擦去上面尘土,黄二忽然觉得面前这个卖梨郎有点意思,不但胆大心细,圆滑的性格中更有几分叛逆。若非此次有他帮忙,自己还真想不到以运梨为计。
想到这里,黄二遂准备从怀里摸出银锭,可没等到他将银锭递出,这时候,就听见空中,突然传出一道尖锐的声响。
那声响刚一从黄二的耳边划过,便直直刺穿了卖梨郎的胸口当中。
那是一支尾部插着白羽的箭矢,此刻由于刚刚没入,箭矢尾部的白羽,还在微微颤动。
这一刻,无论是黄二,还是那卖梨郎都想不到,半空中会突然出现这支冷箭,惊措之余,卖梨郎甚至说不出半句话,便已经的仰面摔倒,而他的一只手伸着,似是要从黄二手中结果银锭,另一只手,却拳头紧握,那里面是刚才王都头给的五钱碎银。
除此之外,卖梨郎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看到这一幕,黄二不禁猛然回过。
“谁?”
顺着目光看去,高高的城台上方,此刻守兵们,都在忙着分吃香梨,似乎没有人将注意力放在他们两个人的身上。
但唯独这些守兵的身边,此刻却站着一个人,这人身形阴鹜,手中一杆大弓,几乎不需要比对,便能看出,此人便是刚才射箭之人。
此刻,面对上黄二的目光,这人没有继续动手,而是重新放下了手中长弓,过了好半响,他才冷笑一声,“想要从某手中拿钱,只怕你没这个命!”
说话之人,正是王都头。
有时候,他所在意的并非是那五钱银子,而是感觉到自己在卖梨郎的面前丢了面子,更因为经此一事,让王都头突然意识到,被人威胁的滋味,所以这王都头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决定,在回城的下一秒,便举弓射杀卖梨郎。
可怜那卖梨郎,便是到死可能都不明白,自己以前,曾一心讨好的王都头,却是最后,残杀自己的罪魁祸首。
迷糊中,感觉到眼前越来越黑的卖梨郎,早已经没了牵动全身的力气,他只是在自己被抱起的一刻,才感觉到有人在其身边,于是乎,他几乎是拼尽了全身力气,才能抬起右手,从怀里摸出当日黄二给他的银锭。
然后连同今日的碎银,一道推至黄二跟前,一边推,他还一边细细道:“黄大哥,你……答应俺的,若俺有……有个三长两短……你要替俺,照顾俺一家老小……”
说着说着,那卖梨郎便渐渐没了气息,看到他的身子渐渐僵硬,黄二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只得死死攥紧了对方手中银子,口中低喃道:“放心吧,俺既然说了,便会说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