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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沈夜坐了一会儿,我们俩没什么话说,就这么沉默着,倒有些尴尬。
直到沈从进来,我才找到了借口,忙道:“我先走了。”
沈夜没说话,甚至都不肯看我。我赶忙走了出去,紧接着便听到屋子里砸东西的声音。那东西仿佛是砸在我身上,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等我回到宴席时,已经到了尾声。白少棠被他的一干好友灌醉倒在地上,迷糊得不行。我上去拍了拍他的脸,他就像猫儿一样蹭了上来,拉着我不肯放手,反反复复道:“你回来啦!回来就好啦!”
我心里忍不住有些难受,便叫退了旁人,将他扶了起来。凤后早已不知道去了哪里,在场的人都醉得不省人事。白少棠整个人都倚在我身上,我拖着他往前走,刚走没几步就被上官婉清一把拉住:“嘿,别走。”
“你这是喝了多少酒?”她一靠过来,我就闻到她满身的酒味,忍不住皱了眉头。我转过头去,果然看见她整张脸都是红的。上官流岚在她身后的桌子边上端端正正地坐着,整张脸却埋进了一个酒碗里。我忍不住想,她会不会死了?
“好姐妹!”上官婉清拍着我的肩靠上来,嘟囔道,“舒城,我打从记事起就认识你,你比我亲妹妹都亲,你是我最好的姐妹!我什么都给你,只要你们两情相悦,什么都可以给你!”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上官婉清哈哈笑起来:“你刚才去干吗了?!你说,你去干吗了?!”
“容卿病了,”我有些不耐烦她耍酒疯的样子,解释道,“我去看看。你别喝了,你看你和流岚都喝成什么样了!赶紧回去!”
“哦……病了。”她愣了愣,反反复复地念叨着,“病了……”
然后,她提着酒壶,忽地一转身,大喊着“喝喝喝”就走了。我看着她踉踉跄跄地扑进一堆酒鬼的战场,赶紧拖着白少棠回家。
白少棠醉得太厉害了,简直是不省人事。我瞧着这情形不行,就干脆把他带回了舒家,照顾了一夜,然后到隔壁厢房睡了。
等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我彻底蒙了。我明明记得自己睡的是隔壁厢房,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睡在了白少棠身边。白少棠睡在我旁边,衣裳褪了大半,整个人扑在我身上打着呼噜。
我觉得有些头疼,反复确认了一下昨天晚上喝醉的是白少棠,不是我。这时,房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白少棠他爹的声音传了进来:“你这个小兔崽……”
话没说完,他就愣在了那里,看着我抱着衣衫不整的白少棠一脸呆滞的样子。过了好半天,这位伯父终于反应了过来,露出了尴尬的神色:“舒城侄女,虽然说你们早晚要成亲,但你这样……是不是太早了?”
“伯父,你千万不要误会!”我赶忙澄清,然后开始穿衣服。我一动,白少棠就悠悠醒了过来。他慢慢起身,打了个哈欠,回头看见一脸震惊的白父,他漫不经心道:“爹,早上好啊。”
话刚说完,他就被他爹手里的书砸到头,伴随而来的还有他爹的暴喝声:“浑蛋!你晚上睡哪里不好,都睡到舒城侄女的床上去了!”
“这不是好事吗……”
“好什么啊!败坏家风!你还有点男人的样子吗?!”
“有啊!”
“胡说!”
白父冲了过来,两个人马上就要在我房间打起来。我赶忙上去阻止,挡在两人中间,一脸诚恳地看着白父道:“伯父,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打我吧!”
“舒城侄女,这小子不能惯的!”白父痛心疾首道,“他蹬鼻子上脸!来,”说着,他抽出了腰间的小皮鞭,递到我手里,“这小子要多打打,打了他才知道快感!”
我总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然而,我不能说得太直接,只能温柔地将小皮鞭收好,笑道:“伯父吃过早饭了吗?不如一起吃个饭吧……”
“不吃了,我就是专程来逮这个兔崽子的!你们的婚期必须早点定了,既然这么猴急,怎么不早点定呢?要不这样吧,”说着,他又从兜里抽出了一本日历,开始“唰唰”地翻。我有些诧异他到底是怎么带这么多东西的,不由得往他兜里多看了两眼。他好像全然不知道我的目光,翻了片刻日历后,他视线定在了一页,道,“十一月初三,这个日子好,怎么样?定下来了,你就可以早点娶他回家,到时候你们想怎样就怎样。”
“爹,这日子真的好吗?要不还是找钦天监看看?”白少棠在一旁穿着衣服,瞟了一眼日历。白父信誓旦旦道:“相信我,你爹研究这个十几年了。我认真看过了,那天出嫁,保准你能压制住苏容卿!”
“太好了!舒城,就那天吧!”白少棠立刻兴奋地大喊。我看着这对父子,思索着白伯母这么多年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
白少棠穿好了衣服,来拉扯我,想撒娇。我一个激灵,赶忙道:“行行行!只要你们喜欢,怎样都好!”
于是,我们就这样定下十一月初三成亲。我让婉清给礼部递了文书,礼部立刻开始加班加点地忙活。
其实,我也不知道礼部为何对我的婚礼这么上心,上官婉清暗中同我说,女皇暗地里下了命令,说苏容卿的婚礼得按着皇子的规格来办。
我心里琢磨,这隐帝出嫁果然非同寻常,哪怕是一场迟早要完蛋的政治婚姻,还是那么讲究。
成亲的日子来得很快,毕竟我们定得很早。那天算是个好天气,我大清早就被上官婉清带着人踹门进来抓了起来。当时我睡得还很沉,突然听到上官婉清的吼声:“舒城,你今天成亲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场婚姻走到这一步,我竟没有了半分兴致。我好像和别人在复盘一局已经下过的棋,往哪里走、胜负如何已经揭晓,再没了忐忑的心情。
我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瞧着外面乌黑的天色,有些不满道:“我记得新娘好像不需要怎么打扮的,你把我叫起来这么早,是想做什么?”
“你懂什么!”上官婉清一脚把我踹起来,“你忘记苏容卿的婚礼是按照皇子的规格去办的吗?!你得在今天天明之前去宫门口候着,然后将他迎到大街上绕一圈,接着带回舒家。”
“你说得挺朴实的……”上官婉清把我记忆中极其复杂的仪式说得那么清楚,让我有些感动,但我马上反应过来,“那白少棠怎么办?”
“所以,你得在去宫门前先把白少棠接上,和他一起到宫门口去等。”
我惊呆了。
“你还愣着做什么?!所有人都在等着你!”上官婉清一巴掌抽到我头上,“之前给你的册子你是不是一点都没看?!”
“是……”我坦然地承认,因为上官婉清给我的不是一本册子,而是一本书。那本书有几百页厚,专门说我今天要做什么、穿什么衣服、走什么步子,和沈夜、白少棠分别站什么位置,走路的时候分别要距离多远,要多久走到陛下面前,要多久走到凤后面前……
我觉得,就算我看完了那本书,估计只记得一两点,所以,我早就打定了主意装作什么都不知晓,等待上官婉清救场。
上官婉清露出了“如我所料”的痛苦神情,然后骂着让仆人给我穿衣服。
大家一面给我穿衣,她一面在旁边和我唠叨着礼数。我很认真地一点点记下来,等衣服穿好妆容上好之后,我差不多知道了今天成亲的重点。然后同上官婉清一起出门准备迎亲。
我出门的时候,迎亲队伍已经准备好了。上官婉清穿着一身朱粉色的袍子坐在马上,头上束着银冠,腰上配着长剑,同她有些阴冷的气质形成鲜明对比。
大楚正式场合中,女子均须加冠,根据冠的材质分出品级。今日我成亲,穿戴的是大红的袍子和金冠,而上官流岚是我的伴娘,则在颜色和材质上比我的低那么一些。她的面色很是苍白,这样喜庆的颜色,为她的面容增色不少。
她立于迎亲队伍之首,见我来了,皱着眉头道:“你这个样子,今天是在找死。”
我报以憨厚的笑容,想要化解她的怒意。
然后,我带着上官婉清上前去,翻身上马,手一扬,大喊了一声“走”,便匆匆往白少棠家赶了过去。
我不知道是今天天气太好,还是我确实起得晚了一些,走在路上时,我觉得天色似乎有些变化。上官婉清紧张道:“等一下白少棠要出来得快一点,不然就不能在天明前赶到宫门口了。”
看到上官婉清这么紧张,我也忍不住紧张了起来,赶紧让大家加快了步伐。
最后我实在没能忍住,干脆趁着夜色,带着上官家的两人一路骑马冲到了白少棠家。
我们到白少棠家时,迎亲队伍还在后面跑。白少棠家此时已经灯火通明,我站在门口高喊:“白伯母,舒城来接少棠了!”
“不行不行!”里面传来了年轻男子的笑声,“不能这么容易进!按规矩,舒大人要先猜对三个谜语才能进第一道门。”
猜谜语大概是我这辈子最不擅长的事了,于是,我看向了常年混迹于烟花酒肆的上官婉清,上官婉清赶忙道:“我不会。”我又将目光投向了上官流岚,上官流岚目不斜视,淡淡道:“你是女人吗?”
“我是……”我不太理解她的意思。上官流岚脸上露出了不屑的神情,随后直接驾马冲上了台阶,手中剑花一挽,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到大门轰然裂开。里面的人惊叫一片,上官婉清手中马鞭往我马上一抽,我的马就直接往白家院子里冲了进去。
“男人是靠抢的!”上官婉清在后面大吼了一句。此刻,我已经冲进了院子,白家也反应了过来,一批侍卫朝我冲了过来。上官婉清和上官流岚紧随上来,两人护在我左右,当即和白家的侍卫缠斗起来。
我对于上官家的做事风格表示非常钦佩,骑在马上一路往里冲。白家毕竟还是要嫁儿子的,所以,侍卫们基本和我过两招就将我放了进去。我按照记忆冲到了白少棠的房间边上,恰见他站在窗口对着镜子整理着衣服,一脸“老子真是帅得世间绝无仅有”的自恋表情,张口道:“今天老子真是美……”
他话没说完,我就冲到他的窗口,我放开缰绳,从窗子猛地探进身子,一把抱住了他的腰,将他从窗子里直接拖了出来,放到了马上。
“舒城!”白少棠暴怒出声。我将他横放在马上,驾着马往外冲,此时,天已经慢慢亮了起来,我不好意思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实在来不及了,只能靠抢了。”
“你……”白少棠挣扎着想爬起来,我立刻按住他,忙道:“我骑马技术不太好,武功也不好,你千万不要挣扎。你要是挣扎,我就保不准这婚事的走向了……”
“你紧张什么啊!”白少棠一听我的话,立刻乖乖地趴在马上躺尸,羞涩道,“人家是想夸你,你骑着马把我从窗子里拽出来的样子,好帅!”
说话间,又一拨侍卫们拦了过来。眼瞅着我们就要到门口了,我把鞭子扬起来正准备抽过去,就听见白少棠一声怒吼:“谁敢过来坏老子的婚事,老子和他不共戴天!!”
我话音刚落,飞在半空中的侍卫便立刻飞了回去。我驾着马跳出了白家大门。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我的迎亲队伍终于小跑到了白家门口。然后,我又驾着马奔向了下一个地点。看着迎亲队伍绝望的神情,我觉得自己是如此残忍。
然而我想,如果我不对他们残忍一点,沈夜和陛下估计会对我更残忍。于是,我只能快马加鞭,在天亮之前稳稳地赶到了宫门前。
等我赶到宫门口后,我发现母亲和父亲已经带着人站在那里了。我不由得有些诧异,把白少棠扶正后带着人走过去,站到母亲身边,道:“母亲,你怎么也来了,而且来得这么早?”
“皇子下嫁,得举家来迎。”母亲看着朱红色斑驳的宫门,不动声色道,“你睡得太死,我怕出岔子,就先带人过来了。”
“哦哦。”我觉得再说下去,我母亲估计就会爆发捅我的心,于是赶忙结束话题,站在一边,等候着天明。
等候的过程有些漫长,我忍不住与母亲闲聊起来:“母亲,你说陛下到底是用什么理由让大家同意苏容卿以皇子规格出嫁的?”
“这种事情不需要理由。”母亲回答得淡然,然而不知想起什么,她又道,“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陛下为什么一定要让苏容卿以皇子的规格出嫁。”
“难道不是为了给他撑腰吗?”我有些天真。母亲没说话,她将手笼在袖子里,仰头望着宫门。许久后,她突然道:“我瞧着苏容卿,总会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位故人。”
“谁?”
“沈泉。”母亲似乎回忆起过往,眼里有了些波澜,“二十多年前,他也算是艳冠大楚。这么多年过去了,能与他比肩的男人只有这位苏容卿。”
“母亲,”她太高深莫测,虽然我不想显得我很蠢,但我确实听不懂,所以我只能询问,“你能说具体一点吗?”
母亲没有说话。这时候,天亮了起来,太阳从地平线跳出,顿时霞光洒满大地,宫门带着“嘎吱”声缓缓被打开。一条长得令人发指的仪仗队从宫门口一路排过广场,直接到了大殿。我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觉着今上真是铆足了劲要给沈夜撑面子。我本以为沈夜对今上来说不过是手中的棋子,这棋子可以扔也可以举,只看是在什么时候。此时此刻看来,我突然有些揣摩不透沈夜的分量了。
我觉得,暗庭在陛下眼中似乎比我想象中重要得多。
我瞧着那仪仗队乱七八糟地想着,带着母亲和站在我旁边的白少棠,随着礼官的唱喏声带着众人跪了下去。那队伍整齐有序地散开,规整地列成两排,然后我便见宫人们将红毯从中间的金轿一路铺到宫门前,如火舌一般卷席而来。
而后,陛下自一旁的轿子中由人搀扶着走下来,慢慢走到那金轿边上。她站在那里看了片刻,脸上涌出了莫大的悲伤,直到旁人提醒,她才似乎想起什么,恢复了一贯的冷漠,然后将手伸到轿子边上,喊了一声:“容卿,朕送你过去。”
轿子里的人探出手来,搭到陛下的手上,然后掀开纱帘,由陛下引着一路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