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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燕桩便带着人翻身上马,我还来不及反应,他便用鞭子猛地抽了马一下,马开始向前狂奔,我被马拽得生疼,却不得不跟着马一起跑。跑了没多久,我觉得体力不支,一个踉跄摔了下去,被马拖行着往前,肉和泥土摩擦起来,我几乎闻到了血腥气。就在这时候,沈夜忽地一把拉住了我,将我从地上拽了起来,往背上一扔,背着我跟着马跑了起来。
旁边全是嘲讽之声,骑马的那些侍卫吹起了哨子,夸赞道:“好,这小子体力不错!小子,好好背着,要是人掉下来了,你的头也就别想要了!”
说完,燕桩回头看了我们一眼,他猛地又抽了马一下,马便带着我们拼命往前跑去。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男人,打小开始,我身边男人的风格就非常分明。要么就是白少棠那样的,一看就是要去边关沙场,举手投足都有大将风范;要么就是像我爹那样的,柔弱、娇贵,甚至有些愚蠢。
我本来以为沈夜是我爹那样的男人,穿金戴银,抹着胭脂水粉,将女人当成一生的期盼,一辈子就指望女人给的那点疼爱。吃不得苦,受不得累,就是做饭被水烫一下,都要找女人吹吹。
可此时此刻,当我趴在他背上,听着他的喘息声,感受着他几次踉跄却仍在奋力奔跑的步伐,我突然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全感。这种安全感任何一个人都未曾给过我。
他背着我跑了好一段路,一开始大家还在调笑,不久后沉默下来。我感觉自己恢复得差不多,提示他我已经没事了,他却只是笑笑。燕桩听着我们的对话,总算有了点人性,吆喝马停下来,歇了一段路后才慢慢地走。
我们走了半天的路程,进入了一个小镇,镇中有人接应我们。燕桩换好了马匹粮食,立刻又开始赶路,似乎一刻钟都歇息不得。
我揣摩着他们的用意,沈夜却似乎毫不在意,慢悠悠地走着,他们给啥他吃啥,晚上睡得倍儿香。除了不能洗澡让他倍加苦恼以外,好几天来他似乎也没什么担忧的。
走了十天,我们终于停了下来。我说不清这是哪里,它不像一个城镇,却有着密密麻麻许多的小木屋,一座挨着一座,坐落在一片密林之中。
这密林里的树都高得让人仰视,看上去每一棵似乎都有百来年的岁数,遮天蔽日,阳光斑驳。村子外围是一片浓密的绿色气体,进来之前燕桩给了我们每人一方手帕,手帕也不知蘸了什么药水,他让我们死死地捂住鼻子,便押着我们走进了浓雾之中。而后他似乎在躲避什么机关,让我们紧跟着他的步伐,又爬又跳地进去。等躲开了浓雾和各种机关,这个全是小木屋的小村庄便映入我们的眼帘。
我从未来过这样原始的地方,站在原地好半天都回不了神。村子里似乎没什么人,燕桩让侍卫拉扯着我们,自己走上前,忽地大喝了一声,发出了一道很奇怪的声音。
片刻后,远处也传来了同样的声音,而后我便觉得树剧烈地颤动起来,似乎有什么正快速向我们奔跑过来。我忽地有些害怕,沈夜站在我身边,悄无声息地握住了我的手,皱眉盯着那些颤动的树。而后我忽地听到一声大喝,一堆人从树上跳了下来。
那些人脸上绘着繁复的花纹,身上没穿衣服,仅用一些树叶、兽皮遮挡着身体的关键部位。他们手里的武器格外锋利,丝毫不像是他们能制造的物品。
燕桩上前同他们交谈,叽里呱啦也不知说些什么,不一会儿,越来越多的人从树上跳下来,他们每个人跳下来便看向我们,目光冷厉,看得人不寒而栗。
许久之后,再没人从树上跳下来,一直同燕桩说话的那个人点了点头,然后走向了我。
他和其他人不一样,遮挡关键部位的是用蓝鸟羽毛制成的一条小裙子,看上去比其他人的要靓丽得多。我的目光不由得落到他的小裙子上,似乎是看的时间长了一些,沈夜忍不住扯了扯我:“别看了,那东西我也有。”
“你……你无耻!”我回过神来,不由得红了脸。沈夜满脸嫌弃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知道这人为什么穿的是鸟的羽毛吗?因为他们这个族群把鸟等同于你看的那个,所以首领就穿鸟毛做的裙子,而且那个越不行,越需要鸟毛来装饰,他们觉得可能有增强的作用。啧啧,简直变态。”
“这个……这个是首领?”
“很明显,”沈夜点点头,“这鸟人是首领。”说着,他也低头看向对方的裙子,脸上露出了怜悯的表情,“这么多鸟毛,该多小啊……”
“你,说够了吗?”似乎是再也受不了沈夜,对方终于开口,虽然表情淡淡的,但我看见他捏着标枪的手已经暴起了青筋。
听到他说楚语,我和沈夜当场吓了一跳。沈夜艰难地挤出了一个笑容,慢慢道:“您……您会说楚语啊……真是学识广博……”
对方没回话,露出了一个轻蔑的笑容,转头看向了我。他向我伸出手,生硬地道:“你,血契。”
“什么?”我愣了愣。他冷笑了一声,转头指着沈夜,继续道:“他,天祭。”
“你们,统统,去死!”他抬起手,往脖子上比了比,在看见我惊恐的表情后,他似乎觉得很是高兴,放声大笑起来,而后他转头同众人叽里呱啦说了什么,所有人都大笑起来。几个人上前来,将我和沈夜一起拉扯到村子后面,那里有一个土盖,两人将土盖打开,我们便看到了深入地下的楼梯,这些士兵用长矛指着我们,赶着我们下去。我有些害怕,沈夜却不在意,径直走上前去,等他下去了几步,发现我没有跟上来,他便转头看我,向我伸出手,温和道:“别怕,跟我走。”
他好几天没有梳洗,脸脏得像花猫一样,衣服也破破烂烂。然而他站在那阴暗之处,手执着洒金小扇向我伸手,莫名有了一种贵公子的风范。我忽地没了恐惧之心,赶忙上前几步,握住了他的手。
他拉着我一路走到地下深处,我们才发现这是刑具俱全的地牢。那些士兵跟上来,为我们打开了一间牢房,然后用长矛指着我们俩。沈夜看了看我,从容地走了进去。见我们合作,士兵们很是满意,笑着点了点头,上了锁,然后回了地上,盖上了上面的土盖。
土盖盖上以后,这个地牢里漆黑一片,不见一丝光亮。我摸索着找到了草堆堆起来的床,在墙角蹲下,沈夜也跟着走了过来,坐在了我身边。这间牢房背后似乎是一条暗河,可以听到河水流淌的声音,我从未亲近过自然,不由得有些害怕,便寻思着和他说话:“这些人看上去不像常人,你不害怕吗?”
“有点害怕吧,”他的声音漫不经心,“可看到你这么害怕,我就不害怕了。”
“为什么?”我有些诧异。他低声笑了起来:“我毕竟是凤楼的头儿,保护人是我的习惯。”
“你……”我一时不太习惯他这种语言风格,“你这个样子,我不太习惯……”
“人嘛,”他玩弄着手里的洒金小扇,音调里有些倦意,“总有这样那样的身份、这样那样的面孔,什么样的环境,造就什么样的人。舒城,你看你平时威风凛凛、张牙舞爪的,现在不也跟只小猫儿一样吗?”说着,他揉了揉我的头发。
他的手很大,很温暖,覆在我头顶,连身后那条不知名的暗河也变得可爱起来。我在暗夜里静静地盯着他模糊的轮廓,脑子里突然有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沈夜,”我说,“如果你一直这样,其实我娶你做个侍君也是可以的。”
他覆盖在我头顶上的手微微一顿,片刻后,他苦笑起来:“如果你能活着走出去。”
“如果我能活着走出去,应该就不会娶你了。”
“所以,你现在是觉得自己不会活着走出去,是吗?”
“是吧。”我叹息出声,盯着他手里被他扔上去,掉下来接住,再扔上去,再掉下来接住的扇子,“我大概知道他们要做什么,所以我想,我大概是不能活着走出去的。”
“他们是想做什么?”
我没回答。他想了想,换了个话题:“那我呢?”
“我不知道,”我耸耸肩,“你可能能活,可我……大概是不行的。”
“为什么?”
我还是没有回答,他想了想,似乎猜出些什么来:“是有关血契的?”
我还是不说话。他不再摆弄他的扇子,我也就没什么可以看的,干脆闭上了眼睛,脑子里想一些过去还未完成的事,想拉扯出一些来说道说道,给这安静得可怕的地牢增加点人气。
然而想了半天,我发现自己人生无甚遗憾,约莫是太过顺利,也就显得分外苍白。唯一一抹亮色,好像只是那竹林小屋中的少年,躲在那竹墙之后,冷冷地说的那一句“为何”。
“苏容卿……”我忍不住念出他的名字。沈夜转头来看我,询问出声:“你说谁?”
“沈夜,你是否喜欢过一个人?”我睁开眼睛,眼里浮现出苏容卿拒绝我那晚的背影。素白的长衫,清冷的月色,还有他说的那句“舒城,保重”。
“我喜欢一个人,我却未曾对他人说起,也不曾论及。
“我差一点就可以娶他,就差那么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