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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母没说话,她垂头看着血契,慢慢说道:“城儿,你要对舒家有信心,我们不需要这份仰仗。这份仰仗未必是福。每一代君王都知道舒家有血契,都知道他们受到舒家限制,而后无论舒家做什么,他们都觉得舒家别有用心。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毁掉血契,不在现在,就在未来。有一天血契会被毁掉,然后舒家就会承受天子之怒。舒家得有不会被君王轻易摧毁的仰仗。”姨母瞧着我,目光安静沉稳,“我以为城儿你明白。过去我与你母亲不愿意毁掉这份血契,是因为我们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但是今日我们觉得,若这份血契能让你不后悔,那便是应该的。”
我没说话,静静地看着她。许久后,我终于颤抖着手接过了那份血契。
“这是我欠他的……”我声音颤抖着,“姨母,我以后会以死守护舒家。”
姨母没说话,她笑了笑,目光落到我手里的血契上,温和地说道:“你把它展开,将血滴上去,说出你的愿望吧。”
我不敢看她的目光,转头去看着沈夜,他躺在一边,浑身是血。我颤抖着展开那份血契,上面写着两行字。第一行是“摩萨族风调雨顺,福泽绵长”,然而已经被一行血色划掉,而第二行是“皇族魏氏君主与贵族舒氏家主同生共死,祸福相依”。
我看着那行字,想着沈夜的笑容,想起他站在舞台之上微微侧头,低喃的那一声“终不可谖兮”;想起他在山洞里,温柔地说的那声“别怕”;想起他背着我,一步一步走在丛林里……
我闭上眼睛,咬破手指,将血滴落了上去。
“我要沈夜活过来……”我颤抖着,一字一句说道,“我要他一生长寿安康。”
说着,我睁开了眼睛,看见那份血契绽放出淡淡华光。我的血落在上面,成了一根细线,慢慢划掉第二行字。那些空中的金粉慢慢汇聚起来,一个字一个字地显现在上面。
“沈夜复生,一生长寿安康。
“契约,完。”
最后一笔出来,我落下泪来。我抬头看向姨母,她瞧着我,目光里全是慈爱。
“姨母……”我哽咽出声,“你怪我吗?”
做了这样任性的选择。可我放不开他,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不能让他就这样离开。
姨母笑了笑,温和地说道:“若是会怪你,我便不会带着这份血契来。”
“当今天子野心勃勃,”我慢慢回复了神智,“这件事不能让她知道。等下一任君王继任,舒家看君王是否仁德再决定告知与否。”
“这事我会和你母亲商议,你不用想太多。”姨母垂下眼帘,“暂且对外宣布他没死透,我用了一棵还魂草救了他吧。”
还魂草是存在于传说中的东西,书里有过,却从来没有人见过。只有这样东西才能解释沈夜的起死回生。
这世上玄妙之事太多,虽然难得见到,却不代表不存在,总有些有缘人会遇到。这理由倒也说得过去,我点了点头,将血契揣到了胸前,点头说道:“就按照姨母说的做吧。”
“那你好好照顾他,”姨母看了周遭一眼,“我回城里去了。”
说完,姨母驾马离开。等她走了,我撑着自己,艰难地挪移到沈夜边上,颤抖着探他的鼻息。
他鼻尖真的有了微弱的气息,我不敢相信,匍匐在他的心口,低头听着他微弱的心跳。
一下,又一下。
这是我这一生,都再未曾听过的天籁。
姨母走后许久,沈从和上官婉清才匆忙赶了回来。
上官婉清红着眼扑到沈夜面前,仿佛疯了一般,慌张问道:“你姨母说了什么?能救吗?!能……”
“她有一棵还魂草。”我淡然开口。沈从霍然抬头,探向沈夜的脉搏,然后他愣住了。
“大哥……”他颤抖着声音开口,当场红了眼眶,“活了……大哥没死……”
“他本来也没死透……”我苦笑起来,“刚才把还魂草给他服下了,他会没事的。”
“太好了……”上官婉清哭出声来,一把抱住还在昏迷的沈夜,又哭又笑道,“没死……他还活着……还在……”
我不说话,看着这个无比陌生的上官婉清。
她同我自幼交好,五岁入国子监,她是我第一个朋友。这么多年,她帮着我,护着我,而我为她写作业,为她打架,我以为我们是生死之交,我以为我们无话不谈,然而此时此刻我才知道,原来我一点都不了解她。
她爱着我的丈夫,甚至,她可能比我更早认识我的丈夫。
我静静地看着她,觉得她无比陌生。好久以后,等她慢慢冷静下来,我终于开口:“婉清。”
我一出口,她便愣住了,抱着沈夜僵在原地。好久后,她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我。
那是独属于贵族子弟矜贵的神色,有一天,它竟然出现在了我这个不着调的好友眼里。
她注视着我,我轻轻地笑了:“你不觉得,你该跟我解释一下吗?”
“我说了,你信吗?”她苦笑起来。我认真地看着她说:“只要你说,我就信。”
无论多荒唐,多不羁。
她微微一愣,随后大笑出声:“舒城……你真是傻,傻透了。”说着,她眼里有了悲怆之色,“你这样,我都没法骗你了。我想骗骗你,这样我们还可以做朋友……可是你这样,我怎么……怎么舍得骗你呢?”她抬起头来看着我,眼里全是苍凉,“舒城,我对不起你。”
“我知道。”
“我在你之前就认识了沈夜。”
“我知道。”我的眼泪涌了出来,“你当初让我送信给你的心上人却写错了地址,留了一个清清的名字好让沈夜痴缠我,你是故意的吧?”
“是。”上官婉清闭上眼睛,“我爱着他,他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如果是……”我哽咽住,好久,才颤抖出声,“杀了我呢?”
她没说话,抱着沈夜,慢慢开口:“我不知道。你是我最好的姐妹,他是我最爱的男人,你让我选,我怎么选呢?”她睁开眼睛,眼里全是嘲讽,“可是我不用选啊……因为他爱着你,他不会对你不好。所以我只能远远地看着,祝福你们。”
她眼神黯淡了下去,静静地注视着沈夜,沙哑着声音道:“我希望你们幸福,比谁都希望。我可以痛苦一辈子,可我是打从心底里希望你们能过得好。所以我放手了,我连争都没有争过。他要见你,我让他见了。他要爱你,我让他爱了。我从来没说过什么,我还怕你知道我和他的过往,心有芥蒂……方才是我失态了。”她目光慢慢恢复冷静,将沈夜慢慢放到了地上,又从容地站了起来,退了一步道,“他是你的丈夫,理应是你的,我没有置喙的余地。只是舒城,”她抬头看向我,目光锐利,“我将心尖尖上的人让给了你,望你好好珍惜。”
我不说话,伸出手去,将沈夜温柔地揽进怀里。
“婉清,”我开口道,“他不是你让给我的。哪怕没有我,他也从不是你的。”
上官婉清愣了一下,片刻后,她苦笑起来:“是呢。他啊……”她闭上眼睛,叹息出声,“从未属于我。”
说着,她转身跌跌撞撞地走着,翻身上了马,驾马离开。
她离开后,我看向沈从,低声说道:“我的腿不利索,麻烦你去找辆马车来,带着我和沈夜去个安全的地方吧。他现在虽然无碍了,但还需要调养。”
沈从没接话,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瓶扔给我,淡淡说道:“给我大哥服一粒护住心脉,等我回来。”
说完他转身就去牵马。我把白瓶中的药丸倒出来,喂给了沈夜。他还昏睡着,像一个孩子一样。我静静地抱着他,竟觉得一切都够了。
名利红尘,于我而言,都够了。
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他好好地在我身边陪伴我。
我抱着他等了将近一个时辰,终于再次听到了马蹄声,沈从带了辆马车和几个侍卫回来。他指挥人将我和沈夜两个病患抬进马车里,然后他弃马跟着上了马车。沈从细细地为沈夜把脉,他一面把脉一面跟我解释道:“现在楚都里一团乱,我们先去城郊山庄里待着。”
“局势如何了?”
“你母亲以清君侧之名锁了城,让百姓待在自己家中,她带五千精兵围了宫城。但陛下早已调了一万军马在城中,现已围了舒府。不过适才我来时,上官流清带了两万军马赶了回来,协助你母亲清君侧,所以你不必担心了。”
“那民意舆论如何?”
“经过你母亲那一出,后来牡丹又挖出了惠州主将带着士兵弃城逃跑,导致一城被屠的旧事,满城地传,再安排了一个靖州的老兵,为了保你,一头撞在了大理寺的鸣冤鼓上……”
“那老兵……”
“他没事,”沈从面色淡然,“给了他很多银子,保了他孙女的仕途,他撞破了头,没什么大碍。总之,现在民怨针对云、惠这两州的主将和陛下,大家都觉得你们舒家受害了。”
“那就好……”我点头,终于放下心来,回想着当初母亲淡然的神色,心里对她越发崇拜了。
看着我的神色,沈从终于放松了一直冰冷的面容,夸赞道:“令尊好手腕。”
“我母亲位居丞相,是真材实料的。”我也有些欢喜。沈从弯了弯嘴角,我看他的样子,便知道沈夜肯定没什么大碍了。
他一手拉出沈夜的手腕,一手为沈夜施针,淡淡说道:“我给大哥扎几针安神针,近来的事你也不用管了,我会让牡丹、温衡全力协助你母亲,你好好陪着我大哥就好。”
“嗯。”我垂下眉眼,瞧着沈夜。沈从沉默下来,车厢里有一种诡异的静谧。
好久后,沈从别扭地说道:“我大哥……其实没有想要害过你。”
“我知道。”我温和地开口,“我都知道。我会对他好的。”我抬起头来,看着沈从有些尴尬的神色,轻笑起来,“其实你说得对,过去是我瞎,我总不肯相信自己的感觉。我明明已经感觉到他爱我,却始终固执不肯相信,总怕他害我。我明明喜欢他,却总要自欺欺人,告诉自己并不是非他不可。昨天他背着我走出来的时候,我那么害怕。我竟然觉得,哪怕他真的害了我,害了流岚,害了我的家人,我也不希望他死。”说着,我苦笑出声来,“其实我是真的非他不可,如果没有他,我不知道怎么过下去。”
沈从没说话,他静静地给沈夜施针。好久后,他低哑着声音道:“大哥等你这番话,等得太久,也太难了。”
“嗯。”我点头,“此番你们的行径,算是和陛下决裂了吧?日后该如何和陛下相处?”
沈从没说话,我继续说道:“舒家不会背上弑君之罪,除非万不得已。我母亲会继续当臣子,到时候你们和凤楼……”
“这个你不用担心,”沈从轻笑,“陛下还没利用完大哥呢。大哥和陛下之间互相忽悠的功夫,还轮不到你担心。”
“也是……”我想了想,坦然笑了,“妖精打架,我还是不掺和的好。”
沈从将我们送到了城郊的山庄,开了药方安顿好以后匆匆离开了。我守着沈夜照顾他,他一直没醒来,但我知道他不会有事。
山庄里的人给我做张轮椅,我便每天推着这张轮椅出入。沈夜躺在床上,气色渐好,我每天吃住都和他一起,几乎形影不离。沈从每天都来看我和沈夜,给我们带来外面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