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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着始终温柔微笑的沈暨,想着他轻揉自己头发时那温暖的手,想着他那双比其他人永远含着更多水光的潋滟双眼,不觉眼睛开始热热地烧起来,眼前的事物都化成模糊,难以辨认。
所以,在她看见站在河道边的那条身影时,盯了许久脑中还是不太真切,自己看见的是真实的,还是大脑中臆想出来的影像。
她抬起手掌,将眼中的泪擦拭掉,然后轻轻地走近他。
一直伫立在河堤上的身影,终于动了一下。他的脚似乎是想要后退,但在空中凝滞了一下,整个身体又似乎要向前倾倒,趔趄着向河中倒去。
叶深深猛扑上去,将他的腰一把抱住。
两个人都失去了重心,一起重重摔在河堤上的草坪上。
叶深深比较惨,整个人被沈暨压在了地上,成了他的肉垫。但沈暨也情况不妙,额头上的纱布又再度渗出鲜红的血迹来。
叶深深不顾自己胯骨与肩膀的痛,躺在地上便赶紧抬起手,用力按压住他的额头:“沈暨,没事吧?”
沈暨勉强从她身上挪出来,仿佛完全没察觉到自己身体的疼痛,只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过了许久,他才转过头看向叶深深,看向她那满是担忧与欢喜的眼睛,那竭力克制自己不要痛哭失声的容颜。
明明气虚力竭,明明在这么狼狈艰难的处境,可沈暨却笑了出来。他纵容自己抽离了全身的力气,顺其自然地躺在她的身边,在细绒绒的春草之中,轻若不闻地吐出一声叹息。
他说:“深深,你完蛋了,艾戈认为我们在恋爱,他要狠狠报复你了。”
叶深深撑起身子,看着他脸上那揶揄的笑容,简直不知道该生气还是郁闷:“你还好吗?脑壳摔坏了?”
他居然很愉快地承认了:“医生好像是这样说的……”
叶深深跪坐在他身旁,用力拉他起来:“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跑出医院,到这里来?”
“我还以为没什么大问题,你也知道和艾戈呆在一起多可怕,所以我就跑了……”沈暨一手紧握住她的手,一手竭力撑起身子站起来,“谁知道大脑好像出了点问题,分不清方向了,还有点晕。刚才我明明想转身回去的,结果不知怎么的,差点就摔下河去了。”
“你脑震荡了,当然不能乱跑啊!”叶深深简直生气,可对着他这个样子又无法发作,只能拼命扶住他还有点摇晃的身体,搀扶着他往医院走去,“好好回去休息,知道吗?”
他沉默看着她,眼睛湿润而朦胧,可是却固执地说:“不,我不要回去……那个人在医院……”
“他在又怎么样,有什么可怕的?”叶深深低头看着他低垂的睫毛,她面容上的神情,坚定而沉静:“艾戈打压我们又怎么样,我们和时尚界最顶层对上又怎么样?我会证明给你看的,只要我们竭尽全力,不顾一切地向着自己的目标进发,我们总能冲破所有艰难险阻!让那个混蛋见鬼去吧!”
沈暨看着她明亮如有两团火在燃烧的双眼,像被攫住了心脉一般,竟连心跳都停止了片刻。许久,他才从失语之中渐渐恢复过来,低低地以喑哑的声音说:“可是深深……这条路,太难了。我当初也曾经想过要抗争到底,然而最终,我还是不得不放弃了……”
“不,我一定会打败他给你看看。”叶深深执拗地望着他,不肯移开目光,“我会让你看到,艾戈并没有那么可怕,就算是我这样一无所有的人,也能奋力对抗他。尽管我不知道胜利到底会不会到来,但只要我努力过了,就算落败,我也无怨无悔!”
她说着,拖着沈暨往前走,又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安慰他:“顶多,我们回中国继续去开我们的网店嘛,把它做成全国乃至全世界最大的网店。他们奢侈品虽然卖得贵,但我们卖得多呀!全世界穿我们衣服的人,将来会比他家的还多!”
“深深,你这话可真幼稚……”沈暨说着,想维持自己脸上的笑容,可最终,眼中却涌上了一层晶莹泪膜。怕眼中那些东西会不受控制地落下,所以他忽然张开双臂,狠狠地抱住了叶深深,将她紧紧紧紧地抱在怀中。
叶深深猝不及防,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
然而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中,双臂越发用力地收紧,几乎要将她箍入自己的身体中。
“深深……深深……”
她听到他呢喃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低若不闻:“要是我,能在顾成殊之前遇见你该有多好……我真想,喜欢上你。”
这黯淡模糊的声音,让叶深深默然怔愣,呆站着任由他拥抱自己。
他紧紧抱着她,急促的气息弥漫在她的耳畔,喘息一般沉重地回响,让叶深深的脸颊起了一层轻微的毛栗子,身体也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的气息而微微战抖起来。
在寂静的暗夜之中,许久,他身体的颤抖才渐渐停了下来。
神志渐复清明,他深深吸气,终于缓缓放开了她,低声自嘲般地说:“可我不能喜欢你。”
叶深深默然看着他,一言不发。
“我害怕自己会毁了你,害怕我若真的与你在一起,你的梦想、你的人生、你的未来,会像我的所有一切,被艾戈毫不留情地摧毁掉……成殊曾说过,我的手是有毒的,让我不要轻易去触碰任何人,我想他说得对……”
他举起自己的手,涣散的目光落在上面,慢慢地,一寸一寸地审视着:“可能确实是这样。我不应该再喜欢什么人,也不应该再妄想什么了……”
叶深深默默地看着他,觉得心里难受极了。
这是温柔的,最善解人意的沈暨。是帮助她一路走来的巨大力量。他喜欢每一个人,可是,又无法喜欢任何一个人。
所以她也只能绝望地强迫自己,将对他的喜欢一点一点从心上剥离。如今她胸口那块地方已经只剩了模糊的血肉,和新填补上的名叫友情的假体。因为,在她最绝望的时候,她没有办法任由自己的心疼痛那么久,更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它腐烂殆尽,所以只能勉强自己用其他东西来修补那些伤口。
现在,关于沈暨修补好的那一块,那上面的名字叫朋友。
她抹除了旧日的痕迹,重新在心里开出了另一朵花。
那朵动一动便牵连到她所有血脉的、独一无二的花,已经不属于沈暨了。
然而此时,她才知道,沈暨也是强迫着他自己,艰难地将一切都以友情为名义彻底埋藏掉。
那一朵原本可以开出的花,他们都把它连根拔除了。
再也找不回来。
就算找回来,也已经没有地方可以栽种了。
叶深深扶着沈暨回医院,他那高大的身材压在身上,简直让叶深深都走不动了,虽然他努力支撑着,两个人也走得十分缓慢。
在快要走到医院门口的时候,叶深深偶尔一转头,看见沉默从另一边巷子口出来的艾戈。
他站在他们不远处,看着沈暨的模样,却没有过来,只静静地在黑暗中盯着他们走过自己的面前。在背光的地方,他的眸子几乎变成墨绿色,没有一丝光亮。
叶深深没有跟他说话,搀扶着沈暨,艰难地回到了医院。
逃跑的患者让护士好好训了一顿,直到沈暨诚恳地赔礼道歉又真诚地夸奖她的唇形适合微笑之后,护士才止息了自己的怒气,站在病床前给了他一个笑容:“明天早上检查之后才能确定你是否可以出院。”
等护士走了,叶深深才觉得自己的手腕有些不对劲。她将衣袖撩起来一看,肿了一大块,袖口都快拉不上去了。
“是刚刚扭到了吗?”沈暨担心又焦急,抬手想握住看一看。
叶深深把他的手按在床上,示意他上面还扎着针呢,然后站起身,说:“我去急诊看看,没什么,开点药抹一抹就好了。”
走出门的时候,她才捧着自己猪蹄一样的手吸了两口冷气。
“怎么了?”一个惯常冷漠的声音在她前面响起。
她抬头一看,艾戈靠在医院的白墙上,居然没有离开。他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显然也看到了那惨状。
叶深深垂下手,没好气地说:“刚刚摔倒了。”
这种不善的口气,让艾戈看向她的目光又转为冷冽。
但叶深深也不在乎了,她从他面前走过去,而他也没再理会她。
走到拐弯处,她回头看了看,艾戈只一动不动地靠在沈暨病房门口,没有进去,也没有离开。
腕关节扭伤,医生给她开了支喷剂。
叶深深打听了一下,在医院外找到了一个24小时营业的快餐店,给沈暨买了点吃的拎回来。
经过门口的艾戈身边时,她犹豫了一下,取出一小杯咖啡递给他。
艾戈垂下眼看了看,不屑地将自己脸的转向旁边去了。
叶深深才不勉强他呢,将杯子收回袋子中,转身就要进病房去。
然而,艾戈的声音在她身后低低响起:“有茶吗?”
眼睛真尖,一下子就看见她袋子中还有一杯红茶了。
叶深深闷声不响地将茶拿出来递给他。他打开盖子喝了一小口,顿时皱起眉,想必这种品质的茶远远超出了他的接受下限。
叶深深没理他,走到病房中的时候,听到后面传来纸杯落在垃圾桶中的声音。她有点心疼地在心中狠狠翻了艾戈好几个白眼,这可是她花钱买的。
沈暨躺在床上,还乖乖地等着她。叶深深看了看,点滴还有一段时间才打完,便在旁边坐下,取出剩下的咖啡和牛奶看了看,想想还是把牛奶留给沈暨,自己给咖啡加了两包糖进去。
热饮都还很烫,难以入口。
沈暨捧着饮料,暖着自己的掌心,叶深深坐在他的旁边,轻声问:“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闹到这样的程度,可以对我说一说了吗?”
沈暨抬眼看她,沉默地咬住下唇。
“肯定是很重要的东西吧,而且我猜他学中文可能也和你有关?”所以,艾戈听清楚了她对沈暨说的话,并因此而将她和沈暨连在了一起报复。
“我欠了他……太多了。”沈暨紧紧地捏着手中的杯子,声音艰涩得几乎无法吐出:“他的母亲,他的童年,他的家……全都被我毁掉了。所以,无论他现在对我做什么,我都没话说,只是,他不应该波及到你。”
叶深深紧抿住下唇,说:“我才不信呢……你比他还要小,怎么可能毁掉他这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