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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一年桃花盛开的短暂时节里,京中再次热闹了起来。
女不单单是因为桃花春宴的事,还因为有一个人回来了。
妙懿一大早从马车上下来就发现气氛有些不对,许多闺秀下了马车也不往里走,而是三三两两聚在一处小声议论着什么,眼神也时不时的往四下里看去,似乎在期待着什么,平添了几分神秘。
妙懿于是转头问跟在她后面下车的灵璧,道:“可是学里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吗?”
灵璧高深莫测的眯了眯眼,想了一会,有些不屑的开口道:“还能是什么,应该是她回来了。”
妙懿刚要追问这个“她”指的是谁,立刻就瞧见数辆翠羽华盖朱轮的马车缓缓驶了进来,气势光是瞧着就觉得不一般,跟车的从人能有十来个,全都是戴着头盔,身披铠甲的伟壮男子。
“是羽林军!”
人群中有人惊叹。如果说平常大户人家的马车比平民用的要高大辉煌数倍,那跟这些马车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儿手里的玩器,连装饰车身用的彩漆轻纱都显得廉价起来。
“沈牡丹是从宫里直接过来的吧。”
“看这架势,应该是贵妃娘娘派人护送的。”
在众人兴奋的议论声中,沈牡丹被丫鬟搀扶着,款款步下了马车。她身穿浅洋红绣牡丹褙子,同色珍珠镶边的长裙,手执团扇,风姿绰约,一举一动都完全挑不出任何毛病,举手投足间大家闺秀风度尽显。
妙懿敢说,那些教导她规矩的嬷嬷们即便看上一天一宿,也挑不出沈牡丹哪怕一个不经意的凝眸回首中出现任何差错。
沈牡丹脚下微微一顿,转身对车里的人说道:“多谢殿下亲自将我送来。”
车里的人轻笑了一声,道:“表妹走好。”
沈牡丹抿了抿唇,待要转身时候,车内的人忽然加大了声音,道:“等表妹放课后我再来接你。”
这下外面有人听见了,越发兴奋起来,小声议论道:“车里的是三殿下吧?”
“一定是三殿下没错!”
沈牡丹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一般,面不更色,扶着丫鬟,被簇拥着往里走去,众人都不自觉的向两边闪开了一条路,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唯独灵璧有些不服气的小声同妙懿说道:“你瞧她这副傲得没边的模样,还不都是借了她那个贵妃姑妈的势。”
妙懿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不单是这些天之骄子们,谁人不借势,谁人不仗势?即便是低微如家生的奴才婢女,也少不得主人家的庇护。一句狗仗人势,虽然难听,却也道尽了一切关系利害。
之后的日子灵璧明显有些低落。自从沈牡丹回来后,夫子们像是一夜之间找到了救星一般,言必称沈小姐如何如何,无论写诗还是作画,都是“沈小姐第一”,“看沈小姐的”,“沈小姐做到了,怎么你们都做不到”,如何如何……妙懿明白为什么灵璧不高兴了,连她都觉得有些夸张。从前论起作画,妍鸾为魁首。论书法,王嬛君常拔得头筹。论女红指针,都比不过韩慈苑。论琴艺,夫子倒是常夸赞她。
可惜现在所有的夸奖都归了沈牡丹。
这确实是一件有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十五六岁的女孩,从小身边都是名师环绕,各有所长很正常。但是一个人若占满了全部,那就不太平常了。诚然,沈牡丹很出众,但还真的没有出众到将所有人都比下去的地步。
最不平常的只有一个人的家势背景。
妙懿怀疑,如果接下来有一位郡主或公主入学,那么夫子们会将全部的夸赞转移到那些天家少女身上吗?
她这样想着,又觉得自己思虑过多。要不是她后期成为了将军府的二小姐,恐怕夫子也不会留意到自己。
沈牡丹的归来也引出了她身边的一众拥趸。贾丽瑛简直像是扬眉吐气了一般,成日趾高气扬的在灵璧等人面前晃悠,即便不言不语也让人瞧着不痛快。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了桃花春宴那一日。
清早起来,妙懿对镜理妆时发现眉头处冒出了一个小小的红疙瘩,因她皮肤极白,更衬得那斑痂殷红得仿佛一颗胭脂痣,被怀珠瞧见了,大呼小叫的道:“小姐,快寻个大夫来瞧瞧吧,万一留了疤痕就糟了!”
说着,开始翻箱倒柜的寻药膏,小姐的容颜有多重要不说她也知道,有那青春年少的小姐因为养护不好,起了疙瘩之后就退不下去了,最后留下满脸的坑洼,简直没脸出门见人了。她可绝对不希望自家小姐天仙一般的容貌有丝毫受损,那可就是她失职了。
妙懿笑着劝道:“不妨事,我听说只要不刻意擦粉掩盖就不会加重的。”
谁知这件事在吃早饭的时候已经传到了许夫人的耳朵里,紧接着大夫就被请来了,灵璧听说后也紧张兮兮的过来看望她,仿佛她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一般。
大夫临走时还被许夫人叫去亲自过问了一番,留下了调理身子的滋补方子,让妙懿每日喝一剂,说是养颜用的上好方子。
许夫人还怕妙懿担心,将她叫了过去,语重心长的宽慰了一番,道:“我年轻的时候也曾经历过这样的时期,因怕人笑话,出门都会抹一层厚厚的粉。结果越来越重,斑痂越来越多,后来你外祖母给我请了大夫调制,喝了好些苦药才好,至今还留下些微的印记。你且忍过了这个时期就好了,千万不要怕羞。”
灵璧想了想,一拍巴掌道:“我知道了,都是因为沈牡丹回来了。她一回来我身边的人就倒霉,从前她在京城的时候就是,有她在我就过得特别不顺心。”
“灵姐儿,注意你的言行,不要把你妹妹带坏了。”许夫人斥道。有时候,她对女儿这种口无遮拦的脾气很是无奈,屡教不改。倒是妙懿的性子更稳重懂事些,两人一比较,反而她更像是姐姐。
妙懿对自己将众人折腾了一早上的事情有些过意不去,她放下吃粥的羹匙,道:“母亲,要不然桃花春宴我就不去了。”
灵璧睁大了眼睛道:“不是说好了你要陪我去的吗?”
许夫人道:“你们学里难得办一次盛会,近日又有许多闺秀回了京,你们姐妹多去和她们走动走动是好的。”
见灵璧在一旁拧着眉毛,许夫人无奈的嗔道:“凡事不要太由着性子来。即便用不着交好,也不可过于得罪人。平日见面点个头,打个招呼,寒暄几句也是好的。等你们嫁人之后就知道了,到时候多少都要和你看不上眼的人来往,面子上还要过去才行。灵姐儿这个性子就知道和人拧巴着,稍一不顺眼就瞪眼睛,还敢把人晾在那里不说话,你不得罪人还谁得罪人?”
灵璧叼着筷子头不说话,被许夫人又说了一顿,这样做不合规矩。
等姐妹俩出来时,灵璧垂头丧气的半天不说话。
妙懿难得见她低落的模样,轻声劝了两句。灵璧幽幽的望着她,忽然一脸哀怨的说道:“其实你比我更像是母亲的女儿,旁的不说,就这性子打死我也改不了了。”
妙懿笑着摇了摇头,神秘莫测的道:“话不能说得太满。你这是从未遇到过什么变故,等某一天你真的遇到了,自然也是收敛了。或者等你寻个厉害的婆家,天天被人拘管着,看你还不改,有你吃苦头的时候。”
灵璧不以为然的道:“有爹爹和大哥在,谁敢欺负我就带兵将他们给剿了,看谁敢欺负我。”
妙懿心中一动,以灵璧的家世品貌,今后嫁的人定然不简单。只是她倒从未听许夫人提及给已经及笄的女儿寻婆家的事。不对,即便是找也定然是私下里找的,又岂会传出风声去?
这个念头不过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转瞬便散了。毕竟她还有春宴要赴呢。
却说一大早起来就鸡飞狗跳的人家还有李家。李敬儒春衫玉带,打扮得溜光水滑,满面春风的要出门去寻顾天骥。出门时迎面遇到了舅舅欧阳瑕,立时就被狠批了一通。
“不务正业,成日里就知道调三窝四的没个正经事。夫子近来是怎么罚你的都忘了?还不长记性!你这一大早是要去哪呀?”
李敬儒看见表弟欧阳白正藏在舅舅身后朝他挤眉弄眼的偷笑,心知是他在舅舅面前告的秘,暗骂过后找你算账,面上却诚惶诚恐的道:“是学里的夫子过五十岁整寿,外甥我要去恭贺一番。舅舅知道的,陈夫子一向对外甥十分关照,不去露个面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欧阳瑕沉着脸道:“让管家跟你一起走一趟,礼也备上双份。”
李敬儒哪里的去贺寿呀,闻言直冒冷汗,忐忑的道:“这就不必麻烦了,外甥去去就回。”
欧阳瑕冷哼了一声,道:“就知道你小子不是去贺寿的。”
李敬儒忙道:“要去就请二管事同侄子一块去吧。”
欧阳瑕点头。
李敬儒最终无精打采的骑马出了们,身后跟着两个挑扁担的小厮扛着寿礼,二管事骑着马,有四名小厮在他身后跟着,一行人浩浩荡荡赶去了陈夫子的家。
对于贺寿,他是一点心思都没有。匆匆拜过一脸欣慰的陈夫子,李敬儒又被师娘拉去身边说话,还让自己的女儿芳娘亲自泡茶给他喝。
芳娘正值二八年华,生得肌肤微丰,面似满月,一双细目格外有神,一脸的福相。李敬儒什么美貌的小姐没见过,根本瞧不上眼,不过面上不露。不过看得时间久了,这位芳娘的样貌还算耐看,身上也幽香扑鼻,不愧芳娘这个名字,两下里竟然看对了眼。陈师娘一时要去前院招呼一番,领着丫鬟走了,李敬儒借机姐姐常,姐姐短的撩拨芳娘,趁机摸了一把姑娘凝脂一般的玉手。芳娘面上含笑,也不躲避,二人越聊越热乎,李敬儒将芳娘拉到了柱子后面,大着胆子,偷偷在她的丰盈处捏了一把,惹得芳娘满面绯霞,心内羞耻,却又不忍避开。
李敬儒生得俊俏不说,家里又有钱,父亲很是钟意这个得意弟子,每每提上一两句,都被芳娘记在了心上。今日一见,竟比父亲说得更好,登时芳心大悦,恨不得当即定下婚约来。
二人郎情妾意了一会,李敬儒没别的心思,只当芳娘天性轻浮,和郝媚儿一般品行,不过打发时间而已,因此反而再无逾越之处。等陈师娘进来的时候,见二人正在平平静静的吃着茶,不禁有些失望。
李敬儒还要大计划要实施呢,很快便借口告辞离去了。出门他就和二管事说,让他先回去,自己要去国子学一趟,留下书童就足够了。
好不容易将碍事的人全都打发了,等他赶到女学的时候都已经过了午时了。
好在进门的时候没有人再阻拦了,只要他出示了国子学的身份证件就顺利通过了。
后花园中,佳丽如云,彩绣迎风,桃花树下摆着十几张桌案,佳丽和贵公子们纷纷挥毫泼墨,留下墨宝,等待夫子的点评。
妙懿也随手画了一幅桃花行乐图,画中的桃树下立着一个梳双丫髻的小女孩,穿一身鹅黄衣衫,手里握着一支桃花,风吹乱了她耳畔的碎发,蝴蝶在她的身边翩翩起舞。她身后不远处的桃树下还立着一匹黑色的骏马,一个穿蓝衣裳的男孩子正背靠着树干打盹。等画完了连她也有些愣住了,仿佛曾在哪里见过这个场景一般。
她略微迟愣了一会,灵璧顺手将她手里的画抽了出来,赞道:“好看!怎么不交上去呢?”
说话间,她已经招手唤过了一名女童,吩咐道:“送去装裱好。”想了想,又将画抽了回来,道:“等我先拿去给嬛君她们瞧瞧!”
灵璧说完就拿着画朝王嬛君走去,她的邻桌就是沈牡丹和贾丽瑛,陈素妆,甄若玉,窦淇水一伙,几个人团团围着沈牡丹的画作,似在说着什么,她不用听也知道俱是夸赞之语。
马屁精!
灵璧斗志满满的冲了过去,妙懿想拦却慢了一步,只剩在原地叹气。这时,怀珠说道:“我去打水给小姐净手吧。”
妙懿点了点头,见众人都兴致勃勃的在一旁作画,偶尔有年轻公子朝自己多看两眼,妙懿有些不自在,一转身朝水面回廊走去。她刚寻了个地方坐下,就见一名十三四岁的女书童笑吟吟的朝自己走来。
女学里的女夫子身边都有女书童伺候,其实就是贴身丫鬟,叫法不同而已。跟在女夫子身边的丫鬟大多都识字,书院里的人也都高看一眼,这才尊称为女书童。
妙懿认出此女书童是在独孤娘子身边伺候的,名唤小钏儿,平日帮着夫子代收众人的功课,若有什么不妥也会好心提醒众人,一来二去的,大家都与她混得极熟。
妙懿先招呼了一声,小钏儿说道:“唐小姐原来在这里呀。我们娘子正有事寻您呢,您快跟我过去吧。”
妙懿含笑问道:“不知夫子寻我有何事?”
“娘子说小姐的画画得虽好,却有一处不甚妥当,让您快些过去呢。其余的婢子就不知道了。”
见小钏儿摇头,妙懿不疑有他,便道:“请前头带路吧。”
萧明钰就这样眼瞧着妙懿缓缓走开了,他从到了女学开始就一直注意着她的举动,眼里灼灼放光,一眼都不错的盯着瞧,最后连华立海都看不下去了,开口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那一日在安郡王府你就应该给人家个好脸色,现在偷窥算什么?”
萧明钰也不理他,起身跟了上去。
华立海无奈的摇了摇头,王端平笑道:“他难得想做一件事,你何必去扫他的兴致?”
华立海瞥了他一眼,吊儿郎当的道:“你要是也想就趁早跟他挑明,要不我可真不知道最后该帮谁。”
王端平愣了一下,也不再言语了。
却说妙懿随小钏儿在前面走,萧明钰远远的跟着,忽然眼前一花,一位穿金戴银的粉衣少女红着脸突然挡住了他的去路。萧明钰微微蹙了一下眉头,冷冷的道:“请让一让。”
谁知那名少女却一动不动的拦着他的去路,丝毫没有耽误事的觉悟。萧明钰眼瞧着妙懿的身影就要消失在拐角处了,他猛的绕过那个女孩就要走,却忽然被人从背后抱住了,身子一僵,没有再动。
“我……我……一直爱慕与你。”
春风拂过发丝,不经意的沾在面颊上,轻柔得让人不忍拨开。
妙懿在女学花园后面的监舍内坐了下来,小钏儿殷勤的端了茶水上来,妙懿道:“不知夫子在哪?”
小钏儿满面带笑的道:“我们娘子一会就过来,唐小姐请稍等。婢子去给小姐端些点心过来,顺便去寻我们娘子。”
“烦请姐姐将我的丫头也一并找来,方才走得匆忙,忘记告诉她一声。”
小钏儿满口应承了下来,临出去时又朝鼎炉里散了一把香料方才退了出去。
妙懿坐了一会就觉得泛起困来,鼎炉中想香料味道有些奇怪,带着一丝药味,熏得她头有些发晕,想着将窗子打开散一散也好,哪知道刚起身就只觉天旋地转,这才惊觉不好,她用尽全力将桌子推到,杯壶茶碗跌落在地,散落满地的瓷片。妙懿伏在地上,勉力将离手边最近的一片碎瓷握在了手中,轻微的痛楚从手心处蔓延开来。
这时,门口处传来了脚步声响,妙懿勉强睁开了眼睛,紧紧盯着垂在门口的绛色布帘。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手臂挪到了颈边,尖利的瓷片沾染着鲜红的血水,在她纤细的脖颈处停住。
她微微喘息了一声,心说只要一下,只要攒够一下的力气就行了。
门帘猛的被掀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早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