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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继宗回去之后同许夫人大吵了一架,一时弄得阖府上下皆知。
出了这样大的事竟然还瞒着他,简直不将女儿的安危放在眼里。许夫人据说只是哭,什么都不说。结果妙懿的接风宴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妙懿听了怀珠的禀报,只是默默叹息了一声。昨日面对灵璧的时候,她几乎忍不住要惊呼出声——那是怎样的一张脸?若只是貌若无盐,甚至容貌丑陋也就罢了。关键那张脸实在令人恐惧!
脖颈以上,额头往下,全长着密密麻麻的紫色包囊,有的已被抓破,流出脓水,可怖至极。
有一瞬间,她感受到了灵璧身上传来的阵阵绝望,她甚至不知该如何去安慰她才好。
“这是怎么回事?来人,快去叫大夫来!”
唐继宗见了女儿的惨状,即便他那样的铮铮铁汉也受不住,难过、心疼、愤怒,种种感情混杂在一起,面露狰狞之色。
“没用的,母亲已经找了最好的大夫瞧过了,都说治不好。”
灵璧再次捂住了脸,呜咽起来。
唐继宗额上青筋暴起,“你母亲既然已经知道?为何不告诉我!”
说着,转身迈着大步出去了。
妙懿在灵璧身边坐下,柔声说道:“你不必独自面对,还有我呢。有什么委屈你都告诉我,别一个人硬撑着。”
她握住灵璧冰冷的小手,道:“往日那个嬉笑怒骂,不拘小节的唐女侠哪里去了?怎的换了个哭包回来。你从前不是最讨厌那些动不动就哭个不住的病西施吗?怎的轮到自己就想不开了?你又没断手断脚,大不了先遮住脸,想去哪里玩不还是照旧!”
灵璧这才抬起脸来,却仍不肯正脸面对妙懿,自嘲道:“我现在哪里是什么病西施呢?病无盐还差不多!”
妙懿扑哧一笑,道:“你瞧,现在还有心情逗笑呢,看来还没绝望,这我就放心了,方才害怕你想不开呢。你趁早换了衣服,我帮你把脸弄干净,你先好好陪我吃顿饭,我可有许多许多的话要对你说呢。”
灵璧此刻也不哭了,只是有些扭捏的道:“我现在看自己都倒胃口,你能对着我这张脸吃下饭去?”
妙懿仔细打量了一番她的脸,一本正经的肃着脸说:“其实原来也一样丑,现在不过更丑了些,大不了我少吃半碗饭罢了。”
二人说笑了一会,妙懿唤了红玉红拂来给灵璧打水沐浴,更换衣服,又将脸用热巾布擦干净。灵璧又取出帕子将脸包了,妙懿并为制止。
总要慢慢来过才好。
妙懿提议在灵璧的院子里的竹亭内摆饭。唐灵璧养病的这些日子也不怎么见天光,恐怕面上疾症也是湿气带着毒气渗入五内而发的。
也不知道许夫人给自己女儿用得什么神药,此时又可曾后悔?万一这种病十几二十年,甚至一辈子都治不好,那灵璧又该如何自处呢?
她将种种担心都暂时埋在心底,面上笑着同灵璧说些宫里的趣事,以分散她的精力,免得她总想着自己的脸,反而越发的伤心。
妙懿从沈贵妃说起,然后联系到太后、淑妃、德妃、贤妃等人,描述她们的容貌仪态,一举一动,衣食住行等,又说起同时入宫的其他十几个女孩子,她们之间怎样结成帮派,互相明争暗斗,为了几位皇子几乎撕破了脸去,比市井泼妇还要厉害。而那几位皇子更是被人捧上天去了,大皇子阴鸷难测,喜怒无常。二皇子身体残缺,言行收敛。三皇子志得意满,张扬无度。四皇子还一团孩子气,爱玩爱闹。他们的性子岁虽然不同,但有一样共同点,那就是城府颇深,绝非是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样。
与此同时,她还详细描述了三皇子坠马的一幕,灵璧听得入神,再三追问细节,妙懿不厌其烦的为她解说起来。
当听到萧明钰被当作刺客抓起来后,灵璧感慨道:“简直不敢相信!对了,雨薇怎么样了?可是担心她兄长的安危?”
妙懿道:“他们是兄妹,自然担心的。”
灵璧托着腮,忽然暗瞟了妙懿两眼,小心翼翼的说道:“其实那次在睢园,我觉得萧三公子看你的眼神不太一般。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妙懿心头刺痛,这样的话此若搁在从前听见,她也许会暗自欣喜。可如已今物是人非,她和他注定再无缘分。
她故作轻松的道:“是吗,我怎么不记得了?那天你不是掉进水里了吗,怎的竟还记得这些小事?”
灵璧微微垂头,道:“我也知道宫里没那么好玩,要是我不生这场病,也许你就不应代替我进去受苦了。”有些事,纵然没人告诉她,甚至是刻意隐瞒她,可她还是隐隐察觉到了,知道自己这次的病不一般。
妙懿却笑着伸指轻点她的前额,道:“你什么时候转了性子,竟这般多愁善感起来了?宫里新鲜事情多,我每日光看热闹就值得进去走一遭了,你反而来安慰我。”
灵璧忽然有些沮丧。“你们都当我傻,拿我做愚人待,其实有些事我是知道的。”
妙懿沉默了半晌,握住了她的手,“你说你是愚人,那么我敢说,大家都喜欢愚人,因为太过罕见。你永远不会知道哪个聪明人会从背后戳你一刀,但愚人不懂,也不会。如果我说,希望你永远做个愚人,是不是太过自私?”
当你想得到什么的时候,自然而然就会变成一个聪明人。许夫人是,她是,宫里面的那些人都是。只要欲、望存在,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变得聪明起来,不再相信任何人,也不再被任何人相信。最后变得聪明绝顶,最后的最后开始聪明反被聪明误。
机关算尽,最后算得便是自己。
灵璧摇了摇头,隔着面上的轻纱,轻轻抚了抚面颊,有些阴沉的道:“我的脸已经毁了,连我自己也无法保证今后会不会改变。你要时时提醒我从前的样子,我只想做自己,不想变成一个陌生人。”
妙懿从没见过这样黯淡的唐灵璧。印象中,她从来都是明亮夺目的,再多的阴霾也无法夺走她的笑容。
妙懿心疼的道:“天下名医何其多,再难的疑难杂症都能治好。这回将军大人知晓了真情,定能想出更多的办法来为你治病。”
一时正说着,红玉来禀说许夫人和将军来看大小姐了。妙懿想着他们一家人定有事情要私下说,自己不便在这里打扰,便对灵璧道:“我先回去了。迟些再来看你。”
刚走到门口处,正好和唐将军夫妇撞个正着。只见唐将军面似锅底灰,一张脸乌云密布。许夫人像是重新梳洗过,只是眼眶发红,似是哭过,这一点就是擦再浓的珍珠粉也掩饰不住。
妙懿请了安,随便说了个理由,“女儿先走一步。”
唐继宗沉声道:“你先去吧。接风宴挪到晚上,先去见见你姨妈和弟弟吧。替我们带个好。”
妙懿答应着去了。
回到自己的住处,腊梅,碧梧等早在门口处翘首盼望着,远远的瞧见妙懿领着怀珠回来了,都忙忙的迎了出来。一见妙懿,二人都喜极而泣,诉说离别思念之情。怀珠先前见妙懿的时候已经哭过了,此时忍不住又哭了一场。
妙懿笑道:“你们小姐这不是好好的?快把泪珠子擦一擦,咱们进去说话。”
腊梅擦了擦泪,说:“梁姨母和光哥儿都在等着小姐呢。”
妙懿见了田氏和弟弟,又是一番久别重逢的言语。田氏道:“你姑母昨日还遣人送了礼过来,说是要给你接风。伯爵府的老太君还请我去赴了几次宴,都再三问起你的境况。我只说你入宫之后哪里传得出消息来?”
田氏说着,不觉又有几分得意:“她们的心思我知道。如今妍凤已嫁了好人家,妍鸾也定了亲,下月十八就出嫁了。底下还有妍莺和妍燕两位小姐,年纪都渐渐大了,尤其时间妍莺,年岁跟你相仿,却是庶出,连入宫参选的资格都没有。说是看了几户人家,显赫些的不是要续弦就是名声极差的,平常些的都是将来一分家业都分不到的庶子,高不成低不就的,这不是将孩子的终身给耽搁了?私下里我也曾劝过,说不如寻个会念书的姑爷,哪怕家底薄些,将来考中了由府里老爷们稍微一提携,不比那些坐吃山空的好多了?只是人家想得都是现成的好处,没奈何,我也没法深劝,也只好看着吧。”
妙懿想起妍莺艳若桃李的面容,心说她那样一心要强的人,如今还不知道急得怎么样呢。张家那几个女孩子里,又数她生得最好,只是纵然她心比天高,想要遂心如意却并不容易。
“下个月妍鸾成婚,伯爵府想请咱们去观礼,我已经同许夫人说了,她也答应了。”
妙懿想到伯爵府里那些人,不觉隐隐有些头疼。
但愿此次再去不要碰见他们。不,永世不见才好呢!
“对了,还有一桩笑话呢。那张家大公子尚未娶妻,屋里已经纳了一名贵妾。这下怕是再没有好人家的女儿肯嫁他了。”
妙懿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张家大公子不就是张延佑吗?他原来已经纳妾了。不过这下顾淑蓉可遂心如意了,没跟肯嫁,她反而捡了一个便宜。
“不知他纳得是哪种贵妾?这种倒是稀罕。”
田氏神秘一笑,道:“说来你也认得,也是一位大户人家的小姐。是张老太君娘家的一个侄孙女,闺名似乎唤作顾淑菲的。”
妙懿这下彻底愣住了,忙问:“不是叫顾淑蓉?”
田氏回忆了一会,肯定的道:“是叫顾淑菲。就因为她是姨娘生的,身份上差了些,所以才委屈做了贵妾。”
妙懿忆及当初在众人面前被嫡姐泼了一裙子茶水而委屈得落泪,背地里被嫡母嫡姐折磨驱赶的小姑娘,此时是否有大仇得报得快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