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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懿睁开眼,又闭上眼,再睁开眼。头顶上是熟悉的流云百蝠天水雨过天青帐子,素白的是流云,朱红的是蝙蝠,看得久了,那些蜷曲的流云都变成了白兔,绵羊,白毛狐狸,纷纷赶着往天上奔去。揽月殿的帐子是什么颜色,什么样式来着?她忽然觉得茫然,自己竟完全想不起来了。
想来也是,在宫中,似乎每日都有许多事情发生,她只顾着在漩涡中挣扎,其他一概都不曾留意。只记得书架上摆满着书籍,她睡不着时就会随手抽出一本来打发时间。宫灯上绘着出塞的昭君,胭脂红的披风,雪白风毛衬着粉面,头戴卧兔,纤腰不盈一握,本是最妩媚娇柔的装扮,可惜她面上的神色太过凛然,满满的充斥了国家大义,仿佛为此现身也在所不惜。
这应该是宫里的女人最应遵守之“德”,劝诫向善,舍身取义。在此“德”面前,一切都该自惭形秽。宫中之物看得多了,反而不如民间之物来得有闲趣。
门“吱呀”一声轻响,接着脚步声轻响,妙懿微微一笑,坐起身,掀开帐帘,问到:“几时了?”
怀珠手里端着红漆小茶盘,里面托着一杯茶,笑吟吟的道:“小姐还是这般准时,回来的这一个月里,每日都起得一样早。”
“是呀,一转眼都出宫一个月了。”妙懿叹息道。
“小姐先喝茶润一润,这是去年的雨水,夫人那边的碧枝刚送来一小瓮,煮开已晾到七成热度,又添了红枣枸杞和一点子桂花蜜,小姐尝尝吧。”
妙懿抿了一口,果然香甜清润。
“早饭我已经嘱咐她们两刻钟后送来,我先伺候小姐梳洗。小姐今日不出门,便只穿家常衣裳吧,宽松又舒服。”
妙懿忍不住笑道:“好,都依你。现在咱们这里全靠你做主,我也乐得清闲。”
怀珠道:“这是自然的。我打小就服侍小姐,让旁人来做可不习惯。且不是我发狂言,她们未必有我做得好。”
一时梳洗已毕,妙懿换上一件蜜合色茧绸袄儿,配雪青色长裙,也不上妆,只将头发挽了一个简单的侧髻,用玉簪固定。只她天然生就雪肤花貌,倒也不需过多装饰,反污了颜色。
怀珠却似乎有些不满意,道:“可惜这身衣裳是半旧的,本想拿些好的给小姐穿,只是这些日子收拾小姐的箱笼,发现里面的好衣服竟少了一多半。都说皇宫里太监宫女都爱财,指不定是出宫的时候被她们将行李偷走了一箱,着实匪夷所思。”
妙懿正在摆弄手里的银鎏金阴刻喜鹊登枝纹篦子,闻言不觉一顿,道:“罢了,左不过是几件衣服,不值得什么,倘若夫人问起,我自有话说,你也不许出去乱嚼舌。”
怀珠见小姐神色骤然变冷,便吐了吐舌头,忙活别的去了。
这时,腊梅和碧梧每人拎着个食盒走了近来,将粥、饼、奶饽饽、炸面果子并数样小菜摆在桌上,腊梅取出一双镶银檀木筷子,递给妙懿使用。
妙懿慢慢吃了一个奶饽饽,喝了一碗粥,纵然饭菜都十分可口,只是她心里有事,便有些食不知味。
她近来常做噩梦,全都是关于宫里发生的事。
绿眼怪物趴在窗前偷窥她,窗跟下有人窃窃私语,细听却是说她背弃梁氏宗族,为攀高枝改姓等语。坐在高椅上的四妃都恶狠狠的盯着她,让她不许将宫内发生的事向外透露半个字,否则就杀了萧明钰。
然后她猛的被人拽走,定睛一看,眼前腰系玉带的男子面目模糊,拉着她的手调笑欲吻;她想躲却动弹不得,张口斥责,对方也跟着变了语气,说她抗旨不尊,要灭她九族。
天边乌云聚拢,形成庞然巨龙,盘旋在大明宫之上,龙身遮天蔽日,吞噬万物。
“后悔了吗?已经迟了。”
那人的语气异常温和,听在她耳里却只如坠冰窟,几乎要发抖。恍惚醒来之后才发现是蹬了被子。
她用双臂将身体环住,蜷缩成一个团,侧卧在床上。煎熬,便是她出宫后的遗症。
出宫后的这一个月里,她想了很多很多。也许她能因此解救萧公子,但却有可能令她和整个唐家陷入更深的权力漩涡之中。
也许一开始许夫人的判断就是错的,或者她并没有想到自己会和皇子们扯上关系。如果她能成为当今的妃子,也许还稍微好些。可皇子们至今胜负未定,此时就做出选择实在太过冒险。他们又不像沈家,早与三皇子牢牢的绑在了一起,不争不行。可唐家明明是可以避开的。
妙懿心思重重的用过了早饭,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
“我要去见将军大人,你们好好收拾了屋子就去休息吧。”
她简单吩咐了一番就带着怀珠去了。
所幸唐继宗已经下了朝,妙懿借口送点心给他尝鲜,还特意去了一趟厨房,端了些新制的点心。
“女儿见过父亲。”
唐继宗点点头,道:“快来坐。”
妙懿将点心捧上。
唐继宗道:“好,不错。”
妙懿笑着说:“父亲连日辛苦了,女儿不孝,该上来看望父亲的。”
唐继宗道:“你有心了。”
“父亲似乎有事要忙,女儿先行告退了。”
妙懿见他整个人都心不在焉,魂不守舍的,便打算换个时机再来。
“懿姐儿且留步,我有话说。”唐继宗未语先叹,妙懿知其中有事,便打算洗耳恭听。
“这……哎,也罢,此事早晚会知道的。”唐继宗一咬牙,望着养女如花似玉的娇颜,她是自己救命恩人的女儿,若能得了这个归宿也不算太亏。
“请父亲视下。”
“我听人说你入宫这些日子同三殿下走得颇近,可是如此?”
妙懿心里一阵翻腾,那日目睹三皇子拉扯自己一幕的人太多,出宫之后难免传出些闲言碎语。于是道:“父亲息怒,三殿下确实曾救过女儿的命。只是那日情况危急,一时顾不得男女大防。若有一句半句闲言碎语传出,女儿当真没脸见父亲。”
说着,跪倒哭了起来。
唐继宗略有些诧异,忙伸手搀扶,“快些起来说话。哎,我也是心里着急。这见事的缘故我已听说,只是当日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目睹之人颇多,恐怕于你名声不利。”
妙懿泪眼婆娑的用帕子擦泪,却能感受到唐继宗落在自己脸上的眼神,她哭得更厉害了,“女儿知道给家里丢了脸,女儿也不想活了,请父亲赐我一条白绫,我自戕以全将军府声誉。”
唐继宗有些慌了,见她哭得气噎喉塞,便忙说:“为父倒没有旁的意思,不若为父豁出这张老脸,去三皇子那里讨个说法,再不让人在背后乱嚼舌根。”
妙懿惊诧得连哭都忘了,直朝他脸上望去:“父亲想做三殿下的岳父?”
唐继宗没想到她问得这样直白,还没来得及整理表情,就那样尴尬的凝固在了脸上。
妙懿此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将眼泪擦干,从地上站起来,小声抽噎着道:“父亲为女儿打算,想让女儿嫁入显赫人家,女儿自然明白。只是恐怕女儿会令父亲失望。”
“怎么说?”
“父亲不知,女儿出宫前曾被贵妃娘娘招去承乾宫,结果干坐了一个时辰也没见到娘娘的面。侍候娘娘的宫女百般侮辱女儿,说了许多不堪之话,女儿气得不行,却得到贵妃娘娘召见沈家人,商议其亲侄女沈典姿同三皇子婚事的消息。父亲且想一想,固然三殿下情愿娶女儿,可看贵妃娘娘和沈家人的态度,恐怕是极不情愿的。三皇子如今炙手可热,是太子的有力人选,多少人争着在其麾下效忠。咱们唐家虽有军功,却无兵权,既扎眼,又无实用,处在沈贵妃的位置上,恐怕绝不会同意与咱们唐家联姻,父亲以为如何?”
唐继宗本来还一腔的热血,听妙懿这样一说,顿时蔫了下去。
“罢了,为父明白了。若不是你亲身经历过,为父还不知道贵妃娘娘的态度。确实是咱们唐家高攀了。”
妙懿于是告辞离去。
回去的路上,她心内暗惊,原来不单是许夫人,整个唐家都起了争雄之心。今日她能用沈贵妃的态度稍微搪塞一下,明日不知又该如何。唐家能出卖自己一次,便会有第二次,恐怕到时并不是她能做得了主的。
或者说,她一开始就错估了一切。唐家如此蠢蠢欲动,若被有心人瞧在眼里,恐怕不用唐家出手,各色势力便已经自己找上门来。三皇子如此,二皇子恐怕也难免。而她只是一枚小小的棋子,想以一人之力扭转整盘棋局,简直无异于蚂蚁撼树。
她心头纷乱无比,想自己身后竟无一人可为她撑腰,又难免伤心起来。
若她的生父还在,绝不会如此逼迫她。想她幼年失怙,母亲又将大半心思放在光哥儿身上,她心中孤苦无人可诉,万事只能依靠自己。
一路伤心着往回返,怀珠也跟着劝慰,刚出了月洞门,迎面却见唐贤毅走来。妙懿躲闪不及,便侧身行了个福礼。
唐贤毅见她面上泪痕点点,关切的问道:“妹妹这是怎么了?”
妙懿眼眶微红,轻声答道:“我方才去见父亲,得知了一些事。”
“何事?”
“说来话长,兄长亲自去问父亲吧。若可以,还请兄长替妹妹美言几句,让请父亲不要气恼。”
唐贤毅忙道:“妹妹放心,我这就是父亲那里问候。”
“小妹多谢兄长。”
妙懿深知唐贤毅为人耿直,不似其母心机深沉,更不似其父虚伪,作为今后唐家一门的继承者,他说的话想必唐继宗还能听见去些。
回到房中,却见田氏等在那里,见妙懿一身家常装扮,急道:“今日是妍鸾大婚,马车已经在外等候多时了,你怎么还没换衣裳呢?”
妙懿早将此事抛到脑后去了,只得任由丫鬟们为她换上一身新衣,带了贵重簪环、璎珞项圈等饰物,直打扮得花团锦簇,田氏看了点头为止。
母女二人匆匆登车来到伯爵府,那边的门口处停了一街的车轿,到处都用红绸布装饰一新,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见妙懿下了车,伯爵府的婆子媳妇们只觉眼前一亮,忙忙的似捧凤凰蛋一般将她母女二人送入上房,见了老太君。
众夫人见了妙懿,都不停嘴的夸,妙懿依次行礼见过。给在姑母梁氏行礼时,对方却有些讪讪的,跟她说了些场面话,赏了些专送晚辈的金银锞子。
妙懿再次见到她,只觉得她比从前苍老许多,尽管面上化了浓妆,却也掩不住眼角和唇边的细纹。
她深深下拜,心中再搜寻不出一丝怨恨。她与她之间那一点点淡薄的血缘,早随着名分的更改而彻底断开了。
顾老太君让田氏在她左手边坐了,妙懿在她右手边坐了,其余众媳妇和孙女们反而退后。妙懿四顾一瞧,却不见妍凤和妍莺几个,于是问说:“凤姐姐她们去哪了?”
“在你鸾姐姐屋里。”
顾老太君于是命人将妙懿送去妍鸾处。妙懿刚走到妍鸾房门前,待要掀帘子进去,忽听得里面传来一阵争吵之声。
帘子猛然从里面被掀开,要不是怀珠机警,拉着妙懿后退了一步,这一下子就能打到妙懿身上。
一个娇俏的小媳妇满面泪痕的被人推搡了出来,那人一边推还一边骂:“不要脸的小娼妇,先女干后娶的贱货,不过是一个妾罢了,好不好的,随时都能将你卖了,还有脸自己跑来小姐房里凑趣,你算个什么东西!”
那人的语调分外熟悉,妙懿不觉叹息了一声,多日不见,那人还真是越发长进了。
顾淑蓉正骂得起劲,却见门口站着一位艳光逼人的丽人,猛然住了嘴。
“顾家姐姐,好久不见了。”妙懿笑着往帘内方向瞧去,“老太太让我来看看鸾姐姐。”
门帘一条挑,只见又走出来一位年轻小姐,却是妍莺。她理也不理顾淑蓉,只亲亲热热的拉着妙懿进门去了。她边走还边说:“莫要让这些人坏了咱们的兴致,一个个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妙懿忙做手势让她小点声,只听门口一阵帘子响,顾淑蓉已冲进来骂道:“你说谁上不得台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