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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五,宫中一系列的祭拜仪式都过去,年味也逐步淡了。萧琰提起精神,突然下令搜查柔惠娘子的宫室,在其内发现了数枚麝香和用了一半的月光锦。
我彼时逗弄着日渐长大的昭靖,他已经七个月大了,不但身体长得飞快,头脑也清晰很多。他一直咿呀着要我抱他,我欢喜地搂他在怀,感受着他的柔软细腻和母子之间天然的亲昵。
未央宫的银骨炭也有丝丝的难闻气味,我让人在火盆罩子上添加了几个竹炭包,虽说气味不会完全消除,但是总比遭人暗算的好。
柔嘉打听了消息一样一样禀报,负责给豫嫔治病的史御医因为贪图豫嫔每次诊脉过后赐予的赏银而隐瞒了自己鼻塞的情况,导致不曾即使察觉豫嫔宫中香气有异,从而致使豫嫔小产,被萧琰充军北上,终身服役。柔惠娘子作为主谋,被废所有封号位分,赐冷宫待死。柔惠娘子身边的奴婢凡事参与的也尽皆处死,没参与的也贬入宫闱局做最苦累的活计。
宫闱局负责照顾后宫所有宫人的饮食起居,不可不谓是奴才中的奴才,萧琰此举可见他厌恶柔惠娘子几分。当年柔惠拼了一切搏了后宫一席之位,可能想到短短一年有余,服侍她的宫人都遭到如此待遇?
“柔嘉,你怎么看。”我抱着昭靖问道。
柔嘉低头,半晌方说:“奴婢知道柔惠罪有应得,但是毕竟一起长大,心底还是有些不舍和难过。”
我嗤得一笑,柔嘉以为我生气了,连忙跪下道:“但是奴婢也为落英姐姐可惜,她年纪那么小就走的不明不白,柔惠也是自作孽不可活。”
我不语,将昭靖交给几个乳母,静静说道:“你说的其实不错,毕竟一起长大,情份还是有的。她固然可恨,但是亦是可怜。再过些时辰她就要被赐死了,你随本宫最后去送她一送吧。”
柔嘉吃惊,连忙阻拦我,道:“娘娘千金之体,怎么可以去探视柔惠一个罪人。冷宫那种地方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娘娘还是不要去了。”
我淡然一笑,道:“往昔的未央宫不也曾是冷宫,本宫何以惧怕。柔惠同本宫一起长大,也是时候同她坦诚相见了。”
柔嘉阻拦不住,只得携了柔仪同我一起去往冷宫。新年的余味仍在,然而我此刻的心情却是说不出的沉重。
冷宫在皇宫的最底端,那是一个小小的宫室,里面杂七杂八住着几个被废弃的妃嫔。除却被废去名位的柔惠娘子,剩下几个想来都是先帝那朝的妃嫔了。
宫人们见我前来,连忙疏散那些几乎疯掉的女人为我开路。我缓步走到这两日柔惠栖身的地方,轻轻一推门便激起一阵尘土,柔嘉连忙取了帕子替我挡灰,我却已然踏入那宫室当中。
柔惠被我开门的声音惊醒,她本在伏在桌上沉睡,听到声音恍若受惊的小鹿,急忙睁开眼睛下意识紧紧环抱住自己。
“两日不见,你竟落魄至此。”我由柔嘉扶着,淡淡开口道。
柔惠见是我,逐渐放松下来。她自嘲一笑,道:“我还以为这个时候只有内侍省的人会来向我索命,没想到竟然是皇后娘娘造访。这里空地多,娘娘随便站。”
我轻轻一笑,并不介怀她的无礼,道:“来索你命的不是内侍省,而是被你害死的落英和无辜的小皇子。”
柔惠斜了我一眼,神色渐渐发冷:“豫嫔小产与我毫无关系,那几个香囊也不是我做的,甚至我宫中也没有麝香,你到底为何要害我!”
我亦是冷笑,道:“与你有关现在还要紧么?皇上认定是你做的,那便是你做的。他甚至下旨吩咐,你死后尸体横堆乱葬岗,你全家发配北上,非死不得解脱。”
柔惠乍闻此言决计不信,她摇着头,手扶着桌子支撑着站了起来。她厉声问我道:“你撒谎,你在骗我,皇上再生气也不至于要我全家的命。再说我家中之人大部分是定国公府的杂役,皇上怎么会对定国公府下手?”
我听她糊涂至此更是冷笑不止,目光划过她渐渐不自信的面容,不紧不慢道:“怎么不至于?你杀了天子的孩子,罪无可恕。你母家教出这样心思毒辣的女儿,你以为皇上真的会宽容他们么?另外你应当清楚,自从你受封宫嫔之后,你母家所有的人早都已经赎身离开,另自建了简单府邸自立门户。你们一家的衰荣与本宫母家根本没有分毫关系,凭什么相信皇上会顾忌?”
柔惠仍旧不信,她嘲笑地看着我,恍若看透我。她道:“我被打入冷宫时并未有这样的旨意,你以为你现在来告诉我我就会相信么?”
我嗤得一笑,微微侧首示意柔嘉上前。她手中拿着一卷黄帛,上面写着萧琰的亲笔御书,那本是额外交给我的谕示。
“豫嫔得知是你害死了她的孩子之后去清阳宫哭诉,那梨花带雨可是让皇上心软了。皇上一怒,自然对豫嫔有求必应。豫嫔恨不得诛你九族,当然皇上还是有分寸的,只将你全家发配北上略作惩处。那个时候,你似乎已经被废去名位驱逐到冷宫了,不知道也情有可原。”我轻笑,却是无比痛快。
柔惠闻言踉跄两步,右手下意识向后寻求支撑,却按到一个质地粗糙的茶杯之上。大概是伤心极了,她一个用力将那茶杯捏碎在掌心之间,钝利的白瓷划破她的皮肉,汩汩冒出的鲜血在灰蒙蒙的木桌上静静漫延。
身后柔仪凝眉,似是见不得这样血腥。而我已是惯了,当夜朝露公主横死,前几日豫嫔血流,哪一个人流的血不必柔惠多?
她只是满面凄楚,事已至此她无可奈何,唯有认命而已。
末了,她看向我,冷冷问道:“冷宫与外界不通,你特意来这里就是怕我不知道这个消息吧。周暄你好恶毒,我要死了你都不肯让我安心。”
我轻轻摇摇头,道:“你别把本宫想的太坏,本宫没有让你良心不安的意思。只是也不想你到死都牵挂你家中之人,索性来给你个痛快。”
她像是失去了所有的离去,猛然瘫软在地上。卸下了所有强撑的刚毅,她匍匐在我脚边,凄声哀求道:“小姐,柔惠知道错了,求求你救救柔惠的家人。柔惠自己做的孽自己偿命,但是家里人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无辜啊。”
她剧烈的活动掀起阵阵灰尘,那些尘土无孔不入,渐渐侵入她的口鼻。她咳嗽连连,却也不及片刻喘息仍然哀求于我。我俯下身子,拿着手帕阻隔着细微的粉尘,声音经过丝纱过滤是无比的轻柔,却也是无比的不近人情。
“他们无辜,那落英何辜?柔惠,本宫曾经说过,绝对不会放过你,今日本宫便是来兑现诺言的。”
“可是落英姐姐不是我害死的,是贤妃……是贤妃啊。她嫉妒落英姐姐的才能,便致使小公公们暗中害死了落英姐姐。我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按照贤妃的吩咐把几封信藏到落英姐姐屋子里而已。”柔惠哭求道。
我深吸一口气,虽然早已猜到事实,但由柔惠亲口道出,心口仍然阵阵发痛。
“你知道的这样详细,还敢说没有害她么?既然你知道,为何不来告诉本宫,为何还要帮忙陷害落英,让她死背上如此恶名?柔惠,落英和你一起长大,情同姐妹,你怎么忍心看着她一步步走向死亡!”
柔惠苦笑:“我不忍心,但我也没有办法。我只是个小宫女,贤妃拿我全家的性命威胁我,我还能怎么办呢?”
我深深一叹,既是为了落英,亦是为了糊涂的柔惠。我说:“还是那句话,既然你受到威胁,为何不告诉我?柔惠,你总是自作聪明,从来不肯信任我。贤妃家族远在江南,她在京中只是孤身一人。而我堂堂定国公府,岂能连家中仆役的性命都护不住,那还有什么颜面妄称京中望族?”
柔惠凄然一笑,微微摇头。她缓缓支撑着身子站了起来,道:“罢了罢了,当初一朝被胁迫,我也从来没想过能全身而退。可是小姐,贤妃从来不是一个人,她的背后有当今太后。太后要除掉我全家,便如我此刻碾死一只小蚂蚁。就像是夫人,太后不喜欢夫人肚子里的孩子,不也是说打掉就打掉了么?”
我冷笑一声,道:“家母此生就怀过本宫一个,哪里来的第二个孩子。太后又如何,山高皇帝远,她难道还真能掌控整个帝都不成?”
柔惠并不理解我在说什么,只是一味说道:“夫人的孩子真的是被太后打掉的,她让宫中御医动手,哪个御医敢手下留情?贤妃也有参与,她特意择了夫人月份大的时候再让御医们下药,那天我正巧去她宫中请安,也便听到了。”
我见她执着于此,也不愿多言,淡淡道:“本宫今日此来,不过是来送送你。毕竟一起长大,无论你做了什么,总还有些许情谊在那里。但是你死后,就与我再也没有什么情份可谈了,我也不会再想起你。”
柔惠冷哼一声,径自回身又跌坐在椅子上,引得灰尘阵阵。
“不记得就算了,以你的心性又会记得谁几分呢?落英姐姐走了一年多了,只怕你想起她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吧。你本就是冷酷之人,何必惺惺作态呢?”
我慨然一叹,道:“冷酷的不是我,而是时间。时间久了或许本宫不会时常想起落英,但只要想起总还是珍惜她的。不像你,大概除却你的家人会日日恨你,再没人会念叨你了吧。”
柔惠怔住,我转身离去。临走前我又想起了什么,遂微微侧首对她说道:“哦对了,本宫知道你冤枉,豫嫔肚子里流掉的孩子其实不干你的事。若有机会本宫一定替你报仇,你的家人或许也可以被萧琰宽宥。但是边关苦寒,就要看他们有没有命活到本宫为你平反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