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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的十五,众妃请过晚安我就推说身上不适,让她们早早散了。
用过晚膳,清阳宫传来消息说萧琰今夜留宿琢璞堂,由梁小仪侍寝。我放下心来,等天色黑透,便换装静静等候陈昭仪和郭修仪那边来传消息。
穿了一身藏蓝软缎翟羽华服,深而幽谧的藏色在深夜不易被察觉。下身一条暗花细丝褶缎裙,也极为低调。头发送送挽了一个反绾髻,样子是普通的宫妃样式,只用一根云凤纹金簪固定住。未防引人注目,我甚至换下三颗镂空金珠穿起来制成的耳珰,戴上两颗小小的转运翡翠。
过了半晌,柔嘉进来说:“娘娘,陈昭仪和郭修仪已经往那边走了。”
我自铜镜中望相柔嘉,问:“她们可是一起走的?”
柔嘉颔首,说:“是,刚刚请过安,陈昭仪邀郭修仪去章台殿坐坐,郭修仪就去了。如今差不多到了时候,两个人刚刚出来。”
我颔首,道:“你先去上林苑,如果遇到她们问起,就说本宫马上就到。”
柔嘉点点头,径自出去。方由给我披了一件织锦的貂皮斗篷,在我身边低声说到:“娘娘,你真打算这么办?”
我微微一笑,道:“你放心,陈昭仪的性子我了解,郭修仪入宫两年多,我也清楚她是什么人。她们两个就算现在绑在一起,过不了多久自己也就散了。”
方由轻轻叹了口气,默默道:“说白了,娘娘还是放不下同陈昭仪的这段姐妹情。”
斗篷领子一收,我自己打了个蝴蝶结,一边束紧一边说:“宫中能合得来的人太少,难得有一个,我不能这么轻易放弃。”我又顿了顿,“方才瞧见柔嘉,想起她和柔仪今年也十八岁了,到了该出嫁的年纪。等这事过去,我给她们两个都指婚。”
方由道:“在民间丫头们大都二十岁婚配,宫中规矩过了二十五才能出宫。这两个才十八,原算不得太大,但娘娘若是疼她们,早早放出去也是可以的。”
我沉沉呼了口气,道:“她们早放出去我从来不担心,我惟独担心你。”转过身我看着方由,道,“她们走了,你势必就是未央宫大宫女。宫中形势这样险恶,我不想你在风口浪尖。”
方由闻言,兀自轻松一笑,摇了摇头说:“若是为我就大可不必,且不说我不惧,只说我至多只是未央宫的大宫女,而你可是皇后啊。”
是啊,我是皇后,真正一直在风口浪尖之上的人是我。我若是机敏周全,方由自然没事。我若是无能庸碌,就算她是个不起眼的小丫鬟,也未必过的舒心。轻则遭人挤兑,重则任人鱼肉。
沉香亭畔早已布置妥当,十几个公公藏身在灌木当中,借着夜色的掩护不易被人察觉。十五的月亮像是圆满的明珠,沉沉悬在东南。几缕轻薄通透的云丝悠悠飘过,上林苑中一会儿明一会儿暗,摇曳着迷人的光芒。
大齐皇宫复建伊始,自宫外引了一条活泉自宫门东北口入,西南口出,在皇宫中蜿蜒逶迤,恰如一条青色的丝带贯穿整个皇宫,取名回水溪。回水溪其中一部分团聚在上林苑一隅形成一个天然的湖泊,太*祖皇帝赐名太液,也便是太液池。而上林苑的沉香亭,就是建造在回水溪之上的一座水亭子。四通八达,景色辽阔,素得妃嫔喜爱。
亥时末,沉香亭西北角忽然闪过一丝亮光,继而这亮光愈加明晃。衣裙的窸窣声由远及近。然后一个身影浮现出来。
那身影道:“翠儿,你先去看看,看看他来了没有。”
那身影旁边的另一道身影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沉香亭中,大喊:“没有,李公公还没有来呢!”
“翠儿你喊那么大声做什么?”那身影不由一急,匆匆出声制止。
然而这片刻功夫,陈昭仪已经示意周边埋伏好的小公公们上前,十几个人一拥而上将那身影团团围住。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那身影略有慌乱,小公公们一举灯笼,程美人秀气的面庞就黯然浮现。
而一侧冬青丛中,翠儿猫着身子悄无声息溜走。我抬眼示意,方由明白,即刻悄悄跟上。
陈昭仪和郭修仪也已经现身,她们两个悠然地立在程美人面前,郭修仪曼声开口道:“这么晚了程美人不在自己宫中休息,跑出来做什么?”
程美人并不惧,反而一仰脸问道:“这天寒地冻,昭仪娘娘和修仪娘娘不在自己宫中取暖,跑到沉香亭意欲何为?”
陈昭仪“嗤”地笑了一声,道:“自然是捉奸。前几日本宫和郭妹妹得到消息,听说你十五月圆要在沉香亭偷会情郎,这才深更半夜不睡觉,过来看看。”
郭修仪手抱暖炉抿嘴一笑:“你若是清白,今晚本宫和昭仪就算白忙了。然而你果真出现在此,本宫少不得要怀疑美人你的清白了。”
程美人冷笑一声,道:“两位娘娘误会了,嫔妾深夜到此并非像二位所说,而是被嫔妾的侍女翠儿带到这里。她说,今夜寒梅初放,皇上最喜欢梅花蕊见雪泡的茶,嫔妾是来取雪水的。”
郭修仪似笑非笑,程美人神色一紧,四下望了望,问:“翠儿呢?”
陈昭仪笑笑,两手一摊顺势环顾周遭,道:“哪儿有什么翠儿,本宫和修仪只见到美人一人。”
程美人登时大急,左手不自觉的捂住口鼻,踉跄两步不敢置信:“不可能,翠儿方才还在,你们没听见她的声音么?”
陈昭仪和郭修仪摇摇头,程美人立即醒悟过来,涂满丹蔻的指甲指着两人,嘴角哆哆嗦嗦:“你们,你们是故意陷害我,你们故意抓我。”
郭修仪骤然厉声喝道:“放肆,小小美人竟然敢诬蔑本宫和昭仪。本宫和昭仪为何要冤枉你,你未免想的太多。”
“即便如此,”程美人下巴一扬,倔强的不肯服软,道,“你们两个也不过是妃嫔而已,大家一样的人,凭什么审问嫔妾。”
我适时踱步上前,几个灯笼的灯影一照,程美人看见了我的脸。她如见到救命稻草一般扑通跪下去,就要来抓我的衣角,却被几个公公无情的拖开。
尤不死心,她疾声大呼:“皇后娘娘就我,我真的没有,昭仪她们冤枉我。”
我看看急得颤栗的程美人,拢了拢斗篷,转身对陈昭仪两个说:“此事不宜惊动太多人,但是也不能一味掩盖。皇上的脾气遇到这种事,是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的。你们两个先带她去见皇上,只说去请安,看皇上的意思是今夜彻查,还是明天再查。”
两人颔首,即刻让人将程美人塞入暖轿,又堵了嘴巴要送去琢璞堂。程美人拼命挣扎,对着我大喊:“臣妾愿望,娘娘去找臣妾的宫女翠儿,她一定可以证明臣妾清白。”
我闻了“翠儿”两个字,连忙暂时让人停手,问道:“你方才是说翠儿?”
程美人急促地点点头,我微微一笑,道:“好,本宫一会儿就带着翠儿去见皇上,但愿你这丫头能如你所说,力证你的无辜。”
她不及再说什么,就被陈昭仪和郭修仪胁迫上了暖轿,轻快地抬往梁小仪的琢璞堂。眼见她们离去,方由方才带着我另外布置的几个公公,将小宫女翠儿押了上来。
“你是翠儿。”我抬眼看看地上那个发抖的小宫女。
她胡乱点点头,就开始捣蒜一样地给我磕头:“奴婢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长乐未央。”
我笑了笑,慢悠悠说到:“方才你主子程美人为陈昭仪和郭修仪所困,你不回去护主,一个人跑什么?”
她道:“奴婢是听从娘娘和昭仪的吩咐,一旦事发奴婢就趁乱离开。回头皇上召见,再死不承认陪美人来过沉香亭。”
我“咦”了一声,问道:“你听从本宫的吩咐?可是本宫不记得吩咐你什么呀?”
她茫然地抬起头,迷迷糊糊的样子有些惹人怜爱。她问我:“昭仪娘娘吩咐奴婢时,说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奴婢才敢照办的。怎么,这不是娘娘的意思么?”
我坦然道:“本宫真的没有,看来是陈昭仪假传本宫懿旨,才吓得你胡乱听命。方才你也听到了,你家美人涉嫌私通,本宫真的要怀疑,你这趁乱逃跑事后又死不认账,是不是别有居心?”
那翠儿吓得脸色发白,道:“奴婢只是听从昭仪之命行事,她给了奴婢很多银两,让奴婢这么做,其他的奴婢什么都不知道。我家美人应该是没有情郎的,今夜是奴婢骗美人出来的。奴婢说宫中管一角门的老嬷嬷带了美人的家书,所以美人才深夜过来的。”
我“喔”了声,道:“陈昭仪让你骗程美人过来,又教你偷偷离开,再诬赖程美人私通。到时候能证明程美人清白的人又只有你,你却偏偏奉了陈昭仪的命令,打死都不承认。皇上暴怒之下一定以为程美人撒谎未遂,必有古怪,你家美人私通的事,只怕就要坐实了。”
翠儿抖如筛糠,我冷声肃然:“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收受陈昭仪贿赂,联合她陷害程美人私通。你可知道这在宫里,是多大的罪名?”
翠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咚咚的给我磕头,道:“奴婢知错了,奴婢没想到事情这么严重,奴婢也不想冤枉美人。皇后娘娘,您带奴婢去见皇上,奴婢一定实话实说,不敢有半句虚言。”
我嗤笑一声,道:“实话实说倒是可以,但是你收了陈昭仪的银两却不为她办事,她来日可会饶过你么?”
翠儿愣了愣,方由眼睛一瞪,又问道:“这么大的事情,我不信昭仪给你些银子你就敢干,她是否还拿什么别的威胁你,让你不得不这么做。”
翠儿嘴角一撇,又要哭出来。我厌恶不已,冷声道:“不许哭,给本宫实话招来。”
翠儿忍着哭,哽咽道:“陈昭仪,她知道了奴婢和胡公公的关系,奴婢实在是……”
“什么关系?”方由厉声问道。
翠儿头压得很低,喃喃道:“胡公公……他喜欢奴婢,我们……”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感情有情郎的不是程美人,而是你啊。”
翠儿作势又要磕头,我连忙把她扶起,道:“别磕坏了额头,一会儿还要见皇上呢。御前失仪,你又要罪加一等。”
翠儿呜咽道:“皇后娘娘救奴婢,奴婢不想死,真的不想。”
我曼声说到:“本宫知道,你这也只是一时糊涂,何况你年纪轻,本宫该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只是本宫能容下你,来日陈昭仪和郭修仪未必会放过你,你又该如何自处?”
翠儿眼神空空的,木然摇摇头,道:“奴婢是躲不过一死了么?”
方由此刻一笑,道:“那也未必,你若是肯听皇后娘娘一言,或许你和那个胡公公的小命,都能保住。”
翠儿看看方由,又看了看我,跪下说到:“奴婢全凭皇后娘娘吩咐,不敢奢求其他,只求保住性命。”
我满意一笑,这丫头也算是个伶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