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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
北来的寒风席卷南阳,天气不可避免地凉了下来。我卖了家中余粮,连墙角缝里的铜板都翻找出来,将所有银钱拢到一起,算来算去也不够添置一件冬衣。
没有防腐剂,三国时期的棉衣极易霉变,孔明去年所穿的棉袄被不知名的黑色小虫吃地不成样子,无法上身,总不能让他穿布衣过冬吧?
我绞尽脑汁,足苦恼了半月才得了个折中的法子,向镇中酒楼讨来半斤鸭毛,反复洗晾后缝到夹层中,自制了件公元三世纪的羽绒衣。
捧墨笑我:“这也能御寒?莫笑坏人的大牙!”
我白眼看他:“鸭子过冬全靠鸭毛,说明的确是可以保暖的,为什么先生不能穿它?”
捧墨瞠目结舌,看我的眼神好像看神经病。
孔明也颇为意外:“是为我特制?那为何选择红色?”
我嗫嚅着解释说:“榔头村的秦三娘入门不足三天丈夫就误食毒菇病死了,她夫家嫌她晦气,要将所有嫁妆都换作现银,价钱十分实惠……”
奉茶展开衣服左看右看,诧异道:“难道这是秦三娘的嫁衣改制的?”
我点头。明明觉得自己很有理,可看到孔明脸上意味不明的笑容时,气势莫名地就矮了几分。
我小声说:“颜色有什么关系,反正穿在里面,套上外衣什么都遮过去了。”
捧墨气的几乎语无伦次,指着我的鼻子骂:“你,你,你是何居心!竟让先生穿寡妇的旧衣?”
我辩解道:“吃饱穿暖才是硬道理!今年未过小寒就下了七八场雪,窗上结着霜,寒风□□西撞,哈出去的气顷刻间就能冻成冰渣子,冷到不行。不穿冬衣怎么熬得过去?再说——”我看看孔明,“先生高智,必然不会如愚夫村民一般胡乱避讳。”
捧墨怒道:“你难道没听过乡间童谣:‘妇人衣,寡女服,沾上身,晦三年’?”
我……还真没听过。
可是被他这么一说,我不由想到《三国演义》中孔明送司马懿女人衣服,以嘲笑司马懿胆小不敢应战的故事,也觉察出自己行为欠妥来。但这冬衣我辛苦缝制了一个多月,虽然限于刺绣技术没往上绣花草,好歹也做出了一件衣服该有的样子,自然不肯轻易放弃,于是垂死挣扎道:“先生也不是没穿过妇人衣,他身上这件还是用我的旧衣改制的呢!”
捧墨不信,我扯过孔明的衣袖,拿绣花针挑开边角的缝合处,里层嫩绿色的衣料便探出头来。
连孔明也怔住,半晌方言:“何至于此!”
我笑笑。
孔明平日里忙于研究学问,田里有捧墨、奉茶劳作,家事上又有我操持,他素来只作甩手掌柜,所以并不很了解其中艰难。但整户人家统共只有一亩薄田,三棵桑树又产量有限,哪怕有他与诸葛均替村民写信赚回来的外快,要养五张嘴还是困难地很。
当晚孔明很晚才歇,第二天起来,也不用我劝,自己便套了那件寡妇羽绒衣,极自然地找未来岳父吟诗作对去了。
我心中无端有些甜蜜。
诸葛均打趣我道:“南霜眼里只有哥哥,也不想想我自幼体弱,从来更怕风畏冷。”
我从来不怕他,笑嘻嘻地说回去:“你有林小姐照顾,我凑什么热闹,没的还破坏了你们夫妻的感情。”
林月洁是诸葛家世交的女儿,因与诸葛均同年同月同日生被认为是天定姻缘,在襁褓中就定了亲。后来诸葛家势微,林家也没嫌贫爱富的想法,还极力劝说兄弟俩从豫章搬到林家所在的南阳来好有个照应。
林月洁与诸葛均感情不错,为人虽有些商户女的斤斤计较,但待未来夫婿却很有几分真心。只可惜林家这几年风水不好,接二连三地死人,林月洁刚出了这人的孝又接着去守那人的,婚事一拖竟拖了六七年光景。
诸葛均咬牙:“岳母大人的孝期还有一月就满了,这回说什么也要把月洁娶进门。”
奉茶为他家主子担忧道:“可前几天听张婆子说,林老太太伤了肺,夜里都咳出了血来,瞧着不大好,大夫都让准备后事了……”
林月洁与诸葛亮、诸葛均一样都是光和四年生人,如今已经二十五岁。林家也知道这个女儿若是再不出嫁怕要留出仇了,所以老太太虽然病重仍然强撑着,只希望能拖到孙女过了门再归西。我随诸葛均去探望过她一次,她脸色苍白地瘫在床上,呼吸急促,脸部浮肿,眼睛茫茫然没有焦距。老太太得的是一种很折磨人的肺病,努力呼吸成为每天唯一的主题,无论白天黑夜,只要呼,吸,呼,吸。
纵然身处于空气清新的古代,她最终仍会因为缺氧而死。很努力地吸入了这口气,却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那个命去吸下一口、下下口,这是一种怎样的恐惧与绝望!
她大张着嘴好像一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包头鱼。
生不如死。
林老太太挣扎着握住诸葛均的手:“他们诓说这病能治,但是老妇自知时日无多……咳,咳……你也不用劝,老太爷走的时候老妇就想随了去,好歹被劝住,如今早活得不耐烦了,只是担心月洁……咳……万一撑不住……”
诸葛均安慰道:“老太太别这样说,您一定会好起来的,我和月洁还等着您替我们主婚呢!”
林老太太摆手道:“你们都是孝顺的,知道哄我,可老妇只要我的乖孙女儿早早嫁出去……咳,咳……万一我没撑住……”
林月洁跪在床边,泣不成声。
当晚我作了噩梦,幼年时亲见的惨烈死状在脑海中沉浮。
那具不知名姓的尸体也同林老太太一样大张着嘴,全身□□,像死猪一样浮在水上,空气中弥漫着作呕的血腥气。
我隐在暗处,眼睁睁看着刺目的鲜血从女尸的头顶创口处晕开来,将清澈的池水污染成肮脏的血红。
一个长发如魔的盛装女子站在池边,手中牵着稚童,嘴角挂着诡异的冷笑:“辩儿,她终究还是死在了我们前头,你高不高兴?”
小童被骇得说不出话来,妇人轻笑一声,道:“你怕什么呢?活人才值得畏惧,如今她下了地狱,以后有的是我们母子的好日子。”
她命人将尸体打捞上来,青葱似的十指缓缓抚过她青紫的面庞、膨胀地像球一般的腹部,最后落在充血的眼球上。
“真可怜。当初说要取我哥哥性命的时候是何等地趾高气昂,如今——死不瞑目啊!”她假惺惺地叹息,“辩儿,你说,就这样让她死了,是不是太便宜她?”她歪着头苦思,模样很有些天真,吐出来的句子却阴沉地令人发颤:“我真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啊……”
没有人敢说话。偌大的池边只有妇人越来越尖锐的嗓音回荡。
我翻了个身,从床上一头磕到地上,骤然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