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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熠然的电话就是在这时打来的。
手机在海绵垫和吊椅的夹缝里,她摸到接听。
“你在哪?”
“隔壁。”
“你答应别人的事忘了?”
宁夏一愣,终于想起压在心头的一桩事是什么。
姜熠然说:“人家都找到家里来了,还不赶快回来。”
“……他来了?”宁夏靠在叶昭觉怀里,惊愕。
叶昭觉神色安然,只轻轻挑了下眉。
“特地来接你,来了有一会了。”
宁夏想起先前那通陌生电话,猜测是他。
姜熠然在那头收线,宁夏准备从叶昭觉腿上下去,却被他突然按住,“去哪?”
宁夏避重就轻:“有客人来我家了,我舅叫我回去。”
叶昭觉口吻平淡:“楼下等你的那个?”
她对他真的是越来越服气,好像什么事都瞒不过他。
稍作思忖,她觉得给别人冒充女友的事应该告诉他,索性敞开天窗:“我和你说个事。”
她表情谨慎,叶昭觉心思灵敏,浅笑:“说吧,只要不是杀人放火,我的承受力还可以。”
他一揶揄,宁夏反倒想反击将他一军,嘻嘻笑道:“给你戴绿帽也能承受?”
此言一出,叶昭觉眸光流转间嘴角一扯,看她的眼神意味深长,“那要看是什么性质。”
“性质啊……”宁夏想了想,“笨鸟先飞,拜师学艺。”
他一笑:“理由还挺冠冕堂皇。”
宁夏脸颊微红,这拜师途径确实歪门邪道。
“其实是这样。”她往具体说,“我们总厨找我扮演他女朋友糊弄他姑妈,他姑妈知道他有交往对象就不会老拉他去相亲了。今晚他姑妈请吃饭,我需要去露个脸。”
小心翼翼察看他脸色,发现并无不愉。
他偏眸看向她,深黑色的瞳仁静谧无波,“互惠互利?”
呃……虽然条件还未和徐正则表明,但的确是抱着三分这样的想法和七分备受威胁才答应的。
眼下被他轻轻一提,她感到分外尴尬,先前还以有男友之名拒绝徐正则的诱惑条件,现在却又立场不坚定。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她自言自语般喃喃。
叶昭觉眉梢一挑,看她表情木木,在她额头轻弹一下,笑:“知道什么。”
宁夏目光坚定地看着他,一抿唇,严肃地说:“我本来打算求他姑妈让他教授我烘焙经验,他既然那么听他姑妈话,成功几率一定存在,但现在我不想开这个口了。”顿了顿,她接着说,“今晚最后一次帮他,我会和他说清楚的。”他再威胁,她就去请卢晓帮忙。
叶昭觉知她是因为自己才改变主意,唇角抿出一个好看的弧度,“这样的性质我不会介意。”
“……嗯?”宁夏反应有些迟钝。
他笑:“对你有利,我为什么要介意。”
宁夏呆:“可是对你不利啊……”
“对我怎么不利?”
她抿唇,强调:“不尊重你。”
“你提前告诉我,已经是对我的尊重。”
宁夏怔了两秒,开玩笑说:“你不怕我假戏真做,回头真给你戴绿帽啊?”
“怕什么。”他笑容里掺杂几分别样的神采,“在你眼里,他能比得过我?”
宁夏:“……”
唔……尽管是事实,但能不能矜持含蓄点呀。
***
宁夏回到家里,发现姜熠然和徐正则的表情都有些古里古怪,而且两人坐得也比较远,一个在吧台,一个在沙发,毫无交流的样子。
她和姜熠然交换一个眼神,走到客厅茶几旁,面对沙发里坐着的徐正则,问:“你是不是给我打过电话?”
徐正则坐姿不动,目光冷淡,居然没有因为等候多时而发脾气,“是。接电话的人是谁?”
他还在执着于这个问题,吧台那边的姜熠然眼角一跳。
宁夏不理会,转开话题:“我上去拿包,马上下来。”
说完,转身离开客厅,走向楼梯口。
人一走,姜熠然回头看他,“你打电话时发生什么事?”
“没什么。”他没看他。
姜熠然微一撇嘴,他不说也无所谓。
很快,宁夏背包下楼来,走到最后一级台阶时冲客厅喊了声:“走吧。”
徐正则起身,宁夏已径直朝玄关走去。
姜熠然没送他,只坐在那里背对他挥挥手。
徐姑妈家住在老城区的一个独门小院,透过栅栏院墙就能远远瞧见里面种养的大小花卉,藤蔓葱郁,生气勃勃。
临进屋前,徐正则扭头瞥她一眼,再一次叮嘱:“记住我在车里和你说的话。”
“不该说的话不要说。早记住了。”
徐正则眼神盯着她,宁夏偏头看近旁的一株月季,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哥,你终于回来了。”一道年轻男声从院外传来,紧接着,院门被人推开。
宁夏恍然觉得这声音十分耳熟。
“这位就是嫂子?”脚步声走近。
徐正则没有吭声。
宁夏知道背后有道目光,不转身好像也不行了,反正是躲不掉的。她笑着回过头去,“嗨,小齐。”
徐思齐惊恐地睁大眼,一副活见鬼的表情,“怎么是你?”
呃……她也想说这句话。
徐思齐从她这里要不到答案,转而问徐正则:“哥,你别告诉我你谈了半年的女朋友是她!”
天色已黑,房檐屋顶上的灯泡继续消耗它有限的寿命,劈出一方敞亮的视野。
徐正则背光而立,一双眼内敛幽暗,深不见底,“就是她。”
徐思齐手里提着一瓶生抽,满眼都是不可置信,而在目光投向宁夏时,却又多了一层不一样的情绪:欺骗,他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欺骗。
宁夏头都大了,以徐思齐神奇的联想力,一定是将她这段时间以来对徐正则的公然叫板当成她在故意演戏。
“不是你想得那样!”她伸出五指喊停,想要制止他天马行空的想象。
徐正则冷眼扫来,警告意味浓厚。
宁夏欲言又止,心情顿时苦哈哈。
这时,门突然从里面打开,徐姑妈兜着围裙出来,“回来了?都站在外面干什么?”扭头看见宁夏,眯着眼笑,“小夏来啦。来来来,快到屋里坐。”
宁夏看了眼瞪视她的徐思齐,微笑回应:“……诶。”
徐姑妈是穿着围裙,但真正做饭的却不是她,而是徐姑父。
房子是一栋两层小楼,宁夏坐在一楼客厅,徐姑妈命徐思齐给她斟茶,她连忙说不用。
徐思齐一直不动作。
徐姑妈横他一眼,“去啊!”
徐思齐说:“她不都说不渴么。”
徐姑妈暴脾气上来,牙一龇,“你还懂不懂待客之道?你嫂子说不渴,你就不给她倒水,那以后你说不饿,我就不给你做饭!”
某“嫂子”囧。
徐思齐说:“做饭的是我爸。”
“你敢说你一次没吃过我做的饭菜?”徐姑妈唰地站起来,满肚火气被他激发。
徐思齐以为她要动武,蹭地跳起身朝楼上跑,还不忘在起立时再一次瞪宁夏一眼。
宁夏冤死,瞅瞅一旁置身事外的徐正则,心情真是一言难尽。
徐姑妈气呼呼地追着徐思齐上楼,宁夏低声喊他:“诶——!”
徐正则眼睑一掀,瞥她。
宁夏说:“你怎么不事先告诉我徐思齐是你姑妈的儿子?”
徐正则不以为意地反问:“为什么要告诉你?”
宁夏一噎,隔一秒,说:“你让我帮你忙,却连这样一条重要信息都不透露,你还理直气壮问我为什么。”她呼出一口郁气,“我凭什么一定要帮你?就凭你拿良哥的工资威胁我?”
约莫两小时前,有个人也这样对他说:她凭什么要帮你?
徐正则垂眸默然片刻,眼风扫向宁夏,说:“我会和小齐解释清楚。”
宁夏讶异瞄他,他看出她在担心什么?
徐姑父烧得一手好菜,宁夏受到夫妻二人的热情款待,碗里堆得满满,怎么也吃不掉,根本轮不到她自己动手夹菜。
徐思齐大概是被徐姑妈好生教训过一顿,两只耳朵,一只颜色正常,一只红得发紫。
宁夏吃着菜,忍不住又看向他的红耳朵,被他恶狠狠一瞪。
徐姑父在餐桌上问:“听正则姑妈说你也是甜品师?”
她点头,嘴里嚼着肉片,一时没出声,话头就被徐思齐抢去,“可不,甜品师底下的小学徒,资历比我还浅。”
说完,挑衅地朝宁夏飞去一眼。
宁夏看看面无表情的徐正则,他没跳脚,她就更加无所谓了。
徐姑妈用眼刀剜徐思齐,“你知道人家小夏做什么呢,少在这胡说八道!”
徐思齐说:“你们爱信不信。”
徐姑妈和徐姑父相互对视,拿胡闹的儿子没辙。
“是真的。”宁夏慢慢咽下嘴里的肉片,夫妻二人闻声望向她,她看着他们,笑着开口说,“小齐说得没错,我的确资历浅。”
徐正则瞅她一眼,没说话。
徐姑妈面色如常,只说:“他怎么知道?”
宁夏含笑睨向徐思齐,刚要说“我和他是同事”,徐正则淡淡:“年后我把她安排进万斯年工作了。”
宁夏、徐思齐:“……”
真是分分钟说谎不打草稿呀。
徐思齐闹不清楚状况,不再找宁夏麻烦,而是开始沉思。
反观徐姑妈对徐正则的夸赞褒奖,徐姑父就要冷静许多,“小夏之前在哪儿工作啊?”
宁夏索性就交给徐正则去回答。
徐正则接收到她“你自己看着办”的眼神,答得迅速:“他舅舅的西饼店。”
“哦……”徐姑父了然了,夹着一粒花生米在嘴里慢慢嚼着。
之后徐姑父对她的态度就有些冷淡了,宁夏想,大概是把她当成顺杆子往上爬的女孩了。
而徐姑妈依然乐呵呵,和之前无数次一样丝毫不减热情。
状况百出,宁夏原先的计划有些张不开口。
到最后一直都没有张开。
饭后,陪徐姑妈聊天,说到他们家房子的拆迁问题,她和徐姑父都舍不得这套老房。
徐姑妈话匣子停不下,宁夏想走,但又不好意思开口。
徐正则接到一通电话,要出门。
徐姑妈问他去干什么他也不说。徐姑妈让他顺便将宁夏送回家,他也没答应。
徐思齐全程盯着他,他一走,也借口出去了。
客厅里一下子就只剩下宁夏、徐姑妈和徐姑父。
宁夏又稍稍坐了坐,八点钟一到,起身告辞。
回家的路上,走上地铁站的自动扶梯,周遭人来人往,她低着头轻轻笑。
想说的话没有说出口,其实也并不觉得遗憾。
她静静想了许久。
出站后一个人独自漫步,月光皎洁如水,月亮是圆的,她别有闲情地看了看手机上的日期,四月中旬。
心里格外宁静,她给叶昭觉打了个电话。
他手机可能就在手边,接听得很快,“回来了?”
“还没,快到家了。”她走在人行道上,一会儿抬头看看天空,一会儿低头看看地砖,说,“叶昭觉,我觉得吧,人还是不要有那么多杂念比较好,踏踏实实往前走,也不要去想什么捷径,是我的跑不掉,不是我的也争取不来。”
她这样没头没脑地说一堆,叶昭觉安静地听着,不做打断。
“我没能通过她姑妈的关系争取到机会,我说不出口。可是叶昭觉,我一点都不失落,如果我真的张口了,被别人瞧不起,那才会让我感到无比失败。”
“看来我们小夏通过这件事,感悟很深呐。”低低的调笑口吻。
他就是这样,总能在最合时宜的时间,令她身心放松。
不知不觉,又经过那家五星酒店。远远看见喷泉的瓷砖上坐着一个人。
走近些,发现是徐思齐。
他也看到了她,目光一直正对她。
“我看见一个同事,先挂了。”宁夏对叶昭觉说。
他叮嘱一声:“路上注意安全。”
“放心吧。”
收线后,宁夏向徐思齐走去。
喷泉水声气势如瀑,她站他面前。不问他为什么在这里,而是说:“你不怕背后打湿么?”
徐思齐坐着不动,笔直看着她,“你和我哥怎么回事?”
宁夏说:“你去问他吧,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沉默一会,又问:“你怎么在这,我哥叫你来的?”
“你哥?”宁夏思绪一转,指指他身后的酒店,“他在这里?”
徐思齐反应过来她只是路过,撇开目光,不吱声。
看来他是在有意回避什么,宁夏想起上回在这里遇见徐正则,不禁有些感叹,他不把客人带到万斯年,总是跑来别家酒店。
正唏嘘着,他出来了。
宁夏觉得他身旁的中年男人有些眼熟。看到徐思齐,记忆忽然回转,“那个男人是不是上次我们在tao餐厅见到的那个?”
徐思齐一听,知道徐正则走出酒店了,连忙回头看。
两人在门口站了一会,中年男人的司机把车开过来。宁夏恍惚记得,上次在这里,好像也是他。也就是说,她三次遇见徐正则,他都是和这个很有派头的男人在一起。
男人上车后,轿车缓缓开离。
因着喷泉中央雕塑的遮挡,徐正则暂时没有发现他们。
宁夏看着徐思齐有些难看的脸色,似乎明白点什么,“你是追着他过来了吧?”
徐思齐没承认,也没否认,板脸不作声。
两厢沉默间,徐正则开车绕过喷泉,无意间瞥向后视镜,看见他们。眸光眯起的同时,脚踩刹车迅速停下。
砰地一声砸出车门关闭的声响,在嘈杂的喷泉水声中显得很是沉闷。
宁夏和徐思齐循声一望,都下意识地抿了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