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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武的人多数粗砺,可他手伸出来,手指很长,骨节分明,又透着力度,那五色丝线夹在指间,珠光好似都变得更为莹润,有着奇妙的美感。
杜若瞅一眼,对他说的话倒也不惊讶,因第一次她送长命缕予他,就是她给他戴的,那时他并不乐意,放在袖中转身就要走的,却被她抓住了衣袖。
少年无奈的表情历历在目。
她忽然想知道一件事,问他道:“我以前送你的还在吗?”
那条朴素的多,毫不花哨,但他也不喜欢,总觉得手上戴东西是多余的,可他后来去襄阳还是放在身边,现在已是旧的很了。毕竟像长命缕这种东西,年年都有端午节,本该一年换次新的。
可她后来再没有送给他。
贺玄淡淡道:“也许在吧。”
从他口中很少听到含糊的言辞,一是一二是二,但他竟然说也许,杜若心想,大抵是没有故意扔掉,不然他肯定会说没了,是不是东西太小不知落在何处?不过三年前的旧物了,还能指望他留着吗?
他又不像她。
可不知为何,心里就有些淡淡的忧伤,过去的事情到底是过去了,想起来时好像是一场梦,所以她喜欢旧物,只有它们是不变的,记载了往事,总让它那么清晰。
她垂下头,从他指尖取走长命缕,搭在他手腕上,再拿住两端,小心的互穿而过,慢慢收紧。
这样的近,可偏偏她手指一点儿没有碰到他,如同栀子花一样的洁白,开在他手边。
他垂眸看着,凝立不动。
咫尺的距离,慢慢酝酿了一种旖旎,柔和了周遭。
在这安静中,她松开手道:“好了。”
他伸手轻触长命缕,好像带着她手指的余温,紧缚在腕上,拉下衣袖,他笑一笑道:“多谢。”
平日里再冷,可眸中一旦含笑,那温柔就如同甘甜的泉水般溢出来,她正对上,只觉立在片光华中,绚烂的睁不开眼睛。
比五月的阳光还要耀眼。
杜凌在旁已是等得不耐烦,没想到他们两个这么磨叽,也没想到贺玄不会戴长命缕,亏得父亲还总夸他呢,他道:“快些去上房罢,等用完膳,贺大哥还要去宫中一趟,护驾前往漕运河呢。”
听出他有催促的意思,杜若哼道:“还不是你,要不是你堵在这里,我一早到了。”
“要不是你慢,我也不会堵你。”
兄妹两个嘀咕着,沿着小路前行。
贺玄是在午时中去的皇宫。
赵坚正与三位皇子说话,见到他,非常的高兴,令他坐在身边,与赵蒙道:“你该多向玄儿学习,你不读兵书,仗着蛮力有勇无谋,总归是像楚霸王,难成大器。今次去兰州,你临行前与玄儿多请教请教。”
那是他次子,不若赵豫的温文尔雅,赵蒙更像赵坚,英武善战,天生神力,在沙场上有着一呼百应的气魄。
听到这叮嘱,赵蒙心里是不服气的,他年少轻狂,并不觉得自己比贺玄差,贺玄拿下岭南,永州等重城,他也一样,哂笑道:“父皇,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兵书是该读,可仗也不能少打,您等着,我此行必会让金人臣服于我们大燕。”
赵豫吃了一惊:“父皇,二弟要去兰州吗?”
在计划中,本应该贺玄去才是。
赵坚淡淡道:“是,蒙儿去最合适。”
“可刚才父皇说二弟应学无则,何不让无则也同往呢?这样更有胜算。”赵豫面上已冷静下来,可心里忐忑不安。
因他现在才知此事,可见父皇与二弟是很早前就说定了的,为何竟不告诉他呢?弄得他实在有些可笑,也有些怨气。虽然他不像弟弟善战,总陪在赵坚身边,可他留守后方,也同样付出了很多。
他要安顿好所有的官员家眷,不让他们生出异心,又要防守将将夺到的城池,安抚人心,这哪里又是容易的事情?
赵坚笑道:“人都要修生养息的,玄儿才打完仗回来,总得喘口气,再说,朕这里还需要他稳固长安。文宗帝驾崩,他侄儿杨昊登基,那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对长安虎视眈眈,总有一日还得兵戎相见。”
听起来是不会更改主意,赵豫道:“是儿臣疏忽了,只是觉得无则这样的人才,放在城中大材小用。”
“夫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真的将军,在何处都是一样的。”赵坚看向贺玄,“你最近便养精蓄锐罢……是了,皇后昨日还问起,怕你府中欠缺什么,可你一样都没有报上来,你为大燕立下大功,朕可不能亏待于你。”
贺玄道:“臣孤身一人,府中物什早已足够。”
“依儿臣看,他是缺个王妃。”赵蒙打趣,“父皇,您该让母后替他选个好妻子了,偌大一个王府无人操持如何是好?”
赵坚就笑起来:“倒是朕欠虑了,无则,你可有中意的姑娘?”
贺玄正色道:“不灭周国,臣绝不娶妻!”
声音很是坚决。
他父亲是在宣城与周军对战时去世的,赵坚现在仍记得当时亲自告知他,贺时宪的死讯时,这孩子脸上的表情。他将手放在贺玄肩头,缓缓的道:“你有这样的心很好,你父亲在天之灵定会觉得安慰,等到那日,我们统一中原,一定要在天寿山给你父亲上柱香。”
大周京都城外的天寿山是埋藏历代皇帝的地方。
贺玄没有说话,只觉得那手掌压在肩头,十分的沉重,十分的冷,那日他若是请求父亲不要去宣城,或许他就不会死了。
可他那时愚钝,竟不知偷听到的话何等重要,直到以后反复思量,他才明白其中真正的意思。
然而他到底也没有挽回的机会了。
父亲坐在马背上与他告别的样子,永远的停留在了他十二岁那一年,那一日。
目光落在庭院,殿前高高的玉柱耸立入云,刺到碧蓝的空中,他道:“皇上说的是,我们大燕必会统一中原的。”
杜家的马车此时已停在二门处,杜云壑,杜云岩身为官员,一早到得城门等候圣君驾临,再同去漕运河,而女眷们不一样,去不去都是随意的。老夫人第一次来长安,兴致满满,说好也要去那里看看,杜若与杜蓉两人便一左一右扶着,谢氏刘氏跟在旁边,又是好些下人,众星拱月一般。
老夫人忍不住打趣:“到得河道可不能这样了,别人当我摆谱,不晓得是我胖的抬不动脚。”
众人一阵笑。
到得马车前,老夫人看向杜莺:“你这孩子总不出门怎么是好呢,今日不冷不热的,便出去一趟罢。”
杜莺轻笑道:“可是祖母没有我在旁边玩得不尽兴?若是,我便去了,不然因贪玩不舒服要被您老人家说活该,这样我就可以赖在您身上了。”
“是,是,赖我身上,走吧。”老夫人也是可怜杜莺,足不出户享不到这大好河山,偏偏又是那样聪明的一个姑娘,而今孱弱至此,连嫁人都不成,她轻叹口气,只愿她能过得快活一些。
四个小姑娘便与老夫人同坐一辆马车。
杜绣为讨好老夫人,竟在车上讲了七八个笑话,逗得她们直笑。
马蹄声清脆,响在官道上,这时窗外忽地传来男人爽朗的声音:“云志,真巧啊,你也这时候出门。”
杜凌回头一看,惊喜道:“伯起?”
伯起是章凤翼的字。
他驱马上来,笑道:“我远远看见,好像是你,追上来看一看。”他说着往旁边的杜家马车一瞥。
说来也奇怪,明明没有看到杜蓉,可他却好像看到她满脸怒气的坐在里面,他现在甚至是有些小心翼翼的,因为父亲犯了错,冒然的与杜云岩提他与杜蓉的事情,可他分明提醒过父亲,是让他先去试探下,请杜家来家中做客,再商议定亲。
可他大大咧咧的,回来时竟然与他说,他们男人喜欢的姑娘,便是抢也要抢回去,莫说他与杜蓉两情相悦,那已经是一家人。
真正要把人气死!
章凤翼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前几日去见杜云岩想要道歉,可杜云岩并不理会,毫不掩饰他的冷淡。
大概是父亲做得太错了,杜家的人对章家印象更是不好。
可他不能因此就退却,他得知道杜蓉的意思。
深吸一口气,他笑道:“云志,我忘了先定游舫,今日人多,恐是没有多余的,等会儿我可要沾你的光了。”
“不过是坐个游舫,瞧你说的!”杜凌坐在马上就把手搁在他肩膀,“你便不说,我也得请你过来,峥儿还小什么都不懂,我连喝酒的人都没有,你来最好了。”
章凤翼一笑,拍拍腰间酒囊:“我这儿就有上好的东阳酒,不过你这酒量还是免了,我们章家是把酒当水喝的!”
“小看谁呢你?”杜凌解开他的酒囊就喝,吃得一口,嗓子火辣辣的,恨不得吐掉又怕丢脸,转过头却发现车窗被掀开一些,杜若正盯着他看,他没憋住,一口就喷了出来。
杜若嫌弃道:“脏死了哥哥,你不能喝就不要喝。”
杜凌红了脸,把酒囊还给章凤翼:“等我习惯就会喝了。”
章凤翼朗声大笑。
声音浑厚,杜若瞧他一眼,他坐在马背上,穿着浅蓝夏袍,有着横纵四海的洒脱不羁,十分的有男人气,她心想,这样的男人跟大姐还是很配的,他此番过来,是不是也是为大姐呢?
可中间到底出了什么差错,他们要私奔?
杜若不明白。
章凤翼拿起酒囊喝,趁着杜若正拉开车帘,他眸光透过那缝隙,寻到了杜蓉,她并没有看他,紧紧抿着嘴一动不动。
果然是生气了,不然她定然会把眸光投向他,就好像每回他借着杜凌,来到杜家,忍不住的寻找她,最终总会遇到她一样。
她也是喜欢他的,章凤翼坐在马背上不由自主的笑,可瞬间他又看到了老夫人,没想到老夫人竟然也出来了,他忙不及得扔掉酒囊,整理衣袍,挺直背,一本正经的坐好了,方才骑着马缓缓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