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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个是正欲离去,另一个却是将将上门,就在昭昭一抬眼看见了那女子的时候,对方又如何没有注意到她?
因为今日是为子婳的笄礼而来,乃是一桩喜事,若是穿得过于素净了则难免失礼。昭昭便着了一身海棠红的薄裙,纤腰上系了镂空的海棠花式样金饰。那金片子一直坠到平坦的小腹上,再下稍许便是笔直的长腿,行走间让人挪不开眼去。
夏日的衫子轻薄,她领口露出的一截脖颈,肤色如玉一般莹润,又仿佛是浇了糖霜的雪,竟似是隐有微甜的香气传来。酡颜如醉、鬓发如云,真真是有说不出的娇嫩鲜妍。
元燕娘微微垂下眼帘不再看她,只低低福身行礼道:“见过夫人、三小姐。”
秦氏笑道:“元姨娘可是来探望净慈师太的?”
“正是,”元燕娘道,“太姨娘听闻净慈师太近日身子不适,便遣我来看看。”
二十几年前赵氏大归还家后便常年吃斋念佛,而后更是削发为尼,从此青灯古佛不问红尘事。净慈便是赵氏的法名。上辈子的时候净慈师太就很是体弱多病,说是因为年轻时候落下了病根的缘故。
昭昭乍然听闻赵氏身子有恙,想起上辈子她后来缠绵病榻数月,最后临去前一直拉着自己的手不肯放开,似是有遗愿未了。思及此处昭昭便很是关切,不由得脱口问道:“师太病情如何?可有请了太医过来诊脉?”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元燕娘温柔开口道:“不知这位姑娘是……”
赵子婳道:“这是我在女学的同舍好友潘姑娘,亦是镇国大长公主殿下跟前的执笔女官。”
元燕娘微微一怔,继而福身笑道:“回潘姑娘知晓,世子爷已经遣人去太医院了,想来太医应该快要到了。”
昭昭听她提起赵子孟,一时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上辈子的时候昭昭最忌讳的便是眼前这个元姨娘,因为她,昭昭也不知道同赵子孟闹过多少回。
除了冲喜进府的小白氏外,赵子孟的后院里统共有三个姨娘。陶姨娘原是已故白氏的陪嫁丫鬟,白氏怀孕后便亲自提了她当通房。后来白氏故去,陶姨娘因为照顾安哥儿有功被秦氏提拔当了姨娘。另一个耿姨娘是个极低调的,昭昭没有见过她几回,似乎腿脚有些跛,平素都是不出门的。
昭昭是个霸道的性子,自己的夫婿如何能容许旁人染指?
那小白氏趁着赵子孟生死不明的时候捡漏子嫁进了国公府,除了没有新郎外,其余的三媒六聘也都齐全,到底是占去了名分。昭昭拿那小白氏没办法,且她知道赵子孟是从没有去过沁芳园的,便只可劲儿地闹着要赵子孟遣散了府里其他的几个女人。
那时候赵子孟黑沉沉的眼睛就那么直直地看着她,声音低低地问:“你是要我将她们都遣走?”
昭昭还以为是他舍不得那几个姨娘,眼中泛起了泪花。
后来赵子孟还是依了自己,陶姨娘和耿姨娘都拿了钱银陆续离开了国公府。就在昭昭满以为元姨娘不久之后也该消失在自己眼前的时候,那人却一直好端端地在这府里住着,一丝一毫要离开的意思都没有。
昭昭之后又闹了好多次,甚至她瞧那原本的陶姨娘后来又嫁了一个男人是个小商贾。陶氏进门没多久便怀上了,日子过地极好。昭昭便时常寻思着也给元姨娘找个这样的如意郎君。
可偏偏这却不知为何惹了元姨娘,她竟是悲悲切切地哭到了赵子孟的跟前,口中直说自己愿意削发出家,只求别再寻那等低卑商贾折辱与她。
昭昭哪里听得了这样的话?低卑的商贾?这是在说她吗?
自己又何曾逼迫过元姨娘?她不过是看那青年生得一表人才,肚子里又有几分才学是个读过书的。而且那青年还曾偶然遇见过元姨娘,从此一见倾心,便托人打听到昭昭面前来了。她不过是旁敲侧击地同元姨娘说了有这么一个青年才俊存在罢了,何曾有什么折辱?
昭昭原本以为赵子孟会站在自己身边,可谁料他却是沉下了脸色要她再不可插手元姨娘之事。
她就不明白了,商贾出身就是低贱吗?那她潘家在霸州时也是经营酒楼的商户,她潘昭昭就是出身低贱配不上堂堂国公府?
为何陶姨娘嫁得商贾而元姨娘却连提都提不得?这分明就是因为赵子孟心里有那元姨娘的缘故!
昭昭从往事中回过神来,嘴角勾出自嘲的笑意,耳边听元姨娘柔声告辞道:“妾正要去厨房给师太准备素斋,恕妾先行告退。”
“去罢。”秦氏道。
元姨娘离开后,众人就一道缓步进了家庙。
昭昭闭目深吸了一口气,这院子里隐隐有浅淡的佛香,使人心情安宁。她想起家庙中清修的那个温柔慈爱的长辈,上辈子加上这辈子,她已经有许久不曾见过赵氏了。
众人正欲先去探望净慈师太,而后再去查看笄礼场地的布置时,门外忽有一女子高声笑道:“是我来迟了,这个赞礼当得真真是不称职,还请嫂嫂侄女原谅则个。”
昭昭微微蹙眉,家庙里气氛肃穆庄严,且净慈师太近来身子不适还卧床修养着,这来人怎地竟是放诞肆意至此,说话这般高声!
却见一个满身玲琅珠佩的华服女子在一众丫鬟仆妇的簇拥下款款走进来,看着就是爽利又张扬的性子。来人正是成国公赵令同的二弟赵令平之妻何氏。
昔年贾氏嫁入成国公府为继室,老国公不愿意异母所生的嫡出兄弟之间年纪太过接近而因爵位产生争端。且贾氏虽是小官之女却有大家气派,行事温良周全,竟是入府后一直主动避孕,很多年后才生下嫡次子。成国公府上家宅和睦,京中上流之家的女眷们对贾氏无一不是交口称赞的。
何氏年约二十八、九,生得明艳,性子泼辣爽利,平素便是管家的好手。赵子婳的及笄礼上何氏要负责主持整个仪式,且她又帮婆母贾氏管着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要张罗,看着很是雷厉风行的样子。
这都来不及进屋,就和秦氏絮絮叨叨地说起了三日后及笄礼上的一应事情。
“大嫂,明日你娘家嫂子来当正宾,那三个奉冠笄协助正宾的执事人选该定何人呢?”何氏拉着秦氏细细掰扯着仪式上的琐事,一面一同往里面走去。
昭昭原还忧心这何氏的嗓门会扰了净慈师太修养,可一抬头却被跟在何氏身后走进来的年轻女子吓了一跳。
那女子看着身姿赢弱、目光怯怯,低眉顺眼地跟在一众丫鬟仆妇间。
竟是小白氏!
“这、这……”昭昭悄悄扯住赵子婳的袖子,给了她一个惊疑的眼神。
赵子婳自是知晓昭昭究竟在惊讶什么,约莫一年以前明德女学刚开学的时候昭昭、赵子婳、石晴与沈东珠四人都选修了岑嬷嬷开设的那门香学课。后来冬日里她们曾一同在沈家的香料铺子里买香料,然后就碰上了赵子妤和小白氏。
那时候子婳还和昭昭咬耳朵,说了白家的这个旁枝小姐打着冲喜的名义谋算着嫁进国公府里来的主意,谁料后来天授帝也驾崩了,那小白氏的算盘可算是落了空。
可是现在这小白氏怎么会出现在成国公府?而且还梳着妇人头,难道说兜兜转转她还是成了赵子孟的女人……
“你想什么呢,”赵子婳似乎是看出了昭昭的想法,她压低了声音小声道,“白姨娘现在是我二叔的贵妾。”
小白氏这辈子成了二老爷赵令平的贵妾?
昭昭听得咋舌,结结巴巴道:“这、这怎么……不是说她原先同你大哥定过亲吗?”
赵子婳道:“她当年一直小意接近安哥儿,照料得很是精心。祖母原以为大哥回不来了,这才胡乱应下了冲喜什么的荒唐事。大哥回来后祖母自己都说她是糊涂了,谁又会把那场闹剧放在心上?”
可是小白氏和赵二老爷……
昭昭还是觉得十分古怪。
“你们两个小姐妹在说什么悄悄话呢,还不快进来。”何氏扭头对落后了好多的两人道。
赵子婳与昭昭闻言便再不敢继续咬耳朵,匆匆跟了上去。
佛堂里有好闻的檀香味,使人心生安宁。昭昭听见里边何氏说这说那,又时不时地吩咐外边侯着的丫鬟送了珍贵药材进去,偶尔也有秦氏清冷却难掩关切的声音传出来。
然后是一个慈和的女声低声答谢,那是赵姑母的声音。昭昭小心地掩下泪意,与子婳一道往里面走去。
只见房里檀香袅袅,榻上倚靠着一个纤瘦伶仃的中年尼姑,穿着一件简素的宽大僧袍,越发显得身姿单薄。
赵子婳上前行礼道:“师太,这些日子因为准备我的及笄礼,打扰到您了。”
“无碍的,我的身子一直都是这样,并不是受到惊扰的缘故。”
昭昭看赵氏说话时气息虚弱,不由得眼眶一热,她上前恭敬行礼道:“净慈师太,我是子婳的同窗好友潘昭昭,祝愿师太早日康复。”上辈子,与净慈师太初次相见时她便说昭昭同自己有缘,还拉着昭昭的手絮絮叨叨问了许多话。
可今日赵氏却只是淡淡一笑,然后微微颔首还礼:“多谢潘姑娘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