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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萼含雪,月光摇碎。
听雪阁梅林戴雪,枝瘦凛冰霜,梅魂雪里藏。
屋里没有掌灯,暗黑一片。北唐瑾倚在大红引枕上,半眯着眸子,神色平常,面色憔悴。
已经是四更天,这个时辰是人睡得最沉的时候。
北唐瑾的对面站着两个人,一个是秋荣,另一个是凌霜。
两人一红一黑的衣裳倒是令人瞧着有几分的欣悦,北唐瑾此时便是这种感觉。
方才凌霜向她禀报了夏莎近日的荒唐行径,大夏的国公爷竟是被她折磨得不成了人样。
夏莎先是将花涧月扔到了妓院,然后又将其易容成老嬷嬷扔到山贼窝里让其为那山贼浣洗衣裳。
可怜花涧月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公子,哪里做过这等粗活儿,不到一日那双白玉的手指啊,便冻成了红肿不堪的鸡爪子,叫人不忍去看。
秋荣和凌霜瞧着北唐瑾微微含笑的面容,知道她心中有些爽快,毕竟这花涧月老是找茬,这次他真是有罪受了。
“这倒是她一贯折磨人的手段,总是叫你生不如死,这位国公爷有洁疾,恐怕令其最不舒服的不是手被冻了,而是眼中瞧着那脏衣服,鼻孔闻着那汗臭味儿最让他难熬吧。”半晌北唐瑾淡淡得说道,声音倒是不见得有几分的喜色。
凌霜一边点头一边道:“可不是嘛,这一天都呕吐了十次了,只是他仿佛被封了武功,衣裳没有按时浣洗完被好一顿打,此时还被饿着关在柴房了呢。”
“恐怕那些东西给了他,他也未必吃得下。哎……”北唐瑾无奈得摇摇头,“只是夏莎将他折腾了这么些天,到底要做什么?明王竟也找不着人?可见夏莎在大都的势力早就埋下,不然怎么能连明王的眼睛都能避过呢?这个人啊,越来越叫人摸不着头脑了……”
提起夏莎,凌霜的脸就一阵红一阵白的,她也被夏莎捉弄了无数次,回想起来这个人真是太可恨,滑不溜丢得总是抓不住。
“要不要将此事告知明王?”凌霜试探得问道,反正这个夏莎和明王都是他们的对头,让两人互相掐架不是挺好。
北唐瑾半眯着眸子,感觉烛光就在眼前晃动,那烛光慢慢变成一道红色的影子,然后便是一张嬉皮笑脸的妖媚脸容。
半晌,她摇了摇头,道:“不必了,且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吧,况且,花涧月受罪也是令人心情舒爽的一件事,再者便是一日没有找到花涧月,明王一日不能安心,正好花涧月的失踪牵制着他,咱们也好做些其他的事情了。”
秋荣闻言,暗暗叹了一口气,她抬眸迅速瞧了北唐瑾一眼,心想,为何每次能除掉夏莎的时候小姐都不动手呢?明明这个人就是一个捣蛋鬼,不将他们的好事破坏了,她总是心中不舒坦的。
“可是,小姐,这个夏莎,她……”秋荣的面色明显是将此人恨极了。
北唐瑾叹道:“纵然她老是如此跳脱捣蛋,可是她毕竟是我的师姐,我当年答应过师傅若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令其陷入险境,因而,我岂能言而无信呢?”
凤晰琀的势力纵然她还没有摸清,但是她知道若是凤晰琀真要出手对付夏莎,那么夏莎就陷入险境,因此,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这么做。
“咱们要趁着这个空当做什么?”凌霜今日半夜前来便是因为这突发的事件使得所有的计划都要改变,因此,她此时正是等着北唐瑾重新安排了,所以既然北唐瑾不打算对夏莎动手,她自然没必要再去追究了。
“这个么……”北唐瑾眨着眼睛思考,“既然我受了这一剑那么便将错就错吧!不要白白挨了才好啊!”
闻言,秋荣和凌霜互相对望,从对方眼中皆看到了一脸的狐疑。
北唐瑾笑了笑,她本是想在狩猎那日算计凤琰和凤晰琀的,可是既然中途出了变故,她也只好顺着变故走的,总归这次也不算是吃亏。
她挥了挥手,示意二人附耳过来,两人会意,北唐瑾在两人耳边说了会儿,末了两人神色一阵诧异,然后便是一阵恶寒,接着又是微微露出喜色。
“哎,我只好继续装病了……”北唐瑾仿佛心情极好,重新躺在床上,阖上眸子。
翌日一早,吴太医又来诊脉,北唐洵和王元香以及北唐芸皆在左右忐忑等候。
吴太医又是一直摇头,北唐洵见了心中十分不舒服,问道:“这……”他竟不知从何问起了。
吴太医连连叹息,道:“还是脉象虚浮,若是挺不过三日……”他顿了顿仿佛是不忍看到北唐洵这么悲伤的脸容,道:“那就准备后事吧……”
北唐洵的脚步明显有些虚浮,险些站不稳,王元香赶忙上前扶了一把,道:“老爷,您可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啊!阿瑾吉人自有天相,您放宽心吧!”
纵然她很希望北唐瑾死,但是却并不希望北唐洵倒下,他可是这个家的主心骨啊!
“哎!”北唐洵叹了一声,便送吴太医回宫,北唐芸则留在听雪阁,说是想要尽几分微薄之力。
秋荣对北唐芸颇有好感,恭敬得为她倒茶,北唐芸推辞道:“秋荣姐姐你去歇着吧,你瞧你这面色憔悴的,若是你再倒下谁来照顾二姐姐呢?”
“奴婢倒是无妨的,五小姐且坐着吧,奴婢也陪着您坐一会儿。”北唐芸在这里,她一个做奴婢的怎么能去歇着呢?
北唐芸一脸的愁容和担忧,她望着床上那憔悴的身影面色凝重。
北唐瑾若是死了可是对她大大的不利,这么一颗大树,她还没有来得及攀爬就倒了岂不是可惜了?
北唐瑾啊,北唐瑾,你可要挺过去啊,战场上都挺过来了,这么多年的苦都受了,这么死了岂不是太滑稽了?
“二姐姐受了这么多年的苦,老天不会这么不公平的,若是这样的人都如此不明白不白得死了,那岂不是老天没有长眼么?”北唐芸突然发狠得说道。
秋荣心道,他们小姐这样的人自然不会就这么死了,但是她却没有接北唐芸的话。
又过了一会儿子,北唐瑾的药煎好了,北唐芸执意要亲自喂药,秋荣也没有阻拦,任其动作。
北唐峰这个时候在赫连氏那里被问话,他说了北唐瑾的具体状况以及吴太医说的话原封不动又跟赫连氏说了一遍。
末了,赫连氏叹了口气,道:“人各有命,若是她真的如此便去了,那也是她的命,一国之将竟没有战死沙场,倒是一场遗憾了。”
北唐峰闻言,心道他这个祖母在乎的果真不是北唐瑾的死活,而是她能否为北唐家挣来荣耀,说到底,他这位祖母便是将北唐瑾看做一个为北唐家效力的棋子罢了。
北唐峰自然没有接赫连氏的话,待到赫连氏让他退出去的时候,他才恭敬得退出了。
虽然说北唐瑾即将殒命,那么今后北唐家自然是要传到他的手中的,但是他本该高兴的,却不知为何心中极为不安起来,到底是为何不安他又说不清楚了。
凤琰有些疲惫得靠在通体透雕靠背玫瑰椅上,他微微仰着头,指腹用力掐着眉心,仿佛是多日劳累所致,眉心被掐出深深的指印儿。
他手指动作不停,神经也没有放松,听着下面的人禀告。
“明王殿下传话说,玉容将军遇刺,永昌公主也病倒了,因而狩猎是没有兴致了便取消了。”下面有个黑衣的侍卫禀报着。
凤琰“嗯”了一声,这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了。
虽然这几日他一直在为狩猎的事情布置着,也耗费了不少精力,但是最终这些人没有损失倒是一件好事,他倒是觉得北唐瑾遇刺真是一场化解灾难的及时雨。即便是他已经在狩猎场附近暗中布置了,可是他到底没有摸清楚明王到底做了多少布置,因此,总的来说他是很没有把握的,北唐瑾这么一遇刺,倒是解除了他的忧虑了。
“北唐府已经开始准备北唐瑾的后事了,想必这个消息应当很快便会人尽皆知了。”那侍卫面无表情得说着。
凤琰却是倏然眉心一跳,猛得坐直了身子道:“到底怎么回事?”北唐瑾只是遇刺,而且并没有伤及要害,凭着她的体质和武功应当很快恢复了,怎么北唐家就要准备后事了呢?这怎么可能?北唐瑾可是他最重要的棋子,她若是死了,他的整个计划都要重新排盘,不仅如此,还要冒更大的风险。
“是从吴太医那里得到的消息 ,说是北唐瑾纵然没有伤及要害,但是经脉混乱,已经不是一个正常人应当有的脉象了,而且身体极为虚弱,吴太医已经开了药,若是三日之后不见起色那便是没什么希望了。”
凤琰闻言倏然觉得心中一阵烦乱,不知道应当如何是好了,他盯着那侍卫看了半晌,最后道:“那就等着三日之后再做定论。”
有这么个捷径却是走不了,真是太可惜了!
只是这个时候还没有到要改变计划的时候,他绝不会相信,北唐瑾这么短命,这么不堪一击。
那个女人总是铁打一般的身子,十年都熬过来了,怎么熬不过这一回呢?她这样的人应当是命硬得很才对吧!
浓郁的熏香熏人欲醉,凤晰琀仰卧在美人榻上阖着眼睛养神,斜照入碧纱窗内的阳光稀稀落落洒在他的身上,显得异常慵懒舒适。
“公子,已经三日了,都没有花公子的消息。”不远处坐着一位紫衣女子,手中捧着茶杯神色凝重。
“哦。”不知过了多久凤晰琀回声道。
“公子,您怎么一点儿也着急呢?”那紫衣的女子担忧道。
“云珠,弹首曲子吧。”凤晰琀依旧阖着眸子,仿佛并没有听见她方才的话。
那紫衣的女子便是云珠,在凤晰琀手下颇受重用,凤晰琀轻易不派遣她出去,而是令其打理明王府的大小事务,说云珠是明王府的管家也不为过。
云珠叹了口气,取来琵琶,寻思着弹奏什么曲子。
不过是片刻,她便想好了,指尖一动,曲子涓涓而出,婉转却凄凉无限,只听她唱道:
“绝代佳人难得,倾国。花下见无期。一双愁黛远山眉,不忍更思惟。闲掩翠屏金凤,残梦。罗幕画堂空。碧天无路信难通,惆怅旧房栊。”
云珠极擅长琵琶,歌喉更是婉转如黄鹂,只是这曲子中的凄清感令凤晰琀挑眉,睁开眸子望着那彩绘雕梁,墨黑的瞳仁微微一动。
怎么今日选了这么一首曲子呢?
他心里想着,口中却也轻轻念着,“花下见无期。一双愁黛远山眉,不忍更思惟。”不知怎地,念着念着眼前便浮现北唐瑾冰雪般的面容,他不由得想到北唐瑾遇刺,北唐家已经在准备后事,若此事属实,那么便真是“见无期”了。
少了这么一个有趣的美人儿倒是觉得无趣了。
本是想看看她的底牌, 瞧瞧她到底有多聪慧,能不能次次化险为夷……
本是布置了很多的机关陷阱等着她,现在却都派不上用场了,真是可惜了……
可惜了……
可惜了自己的一番用心布置,也可惜了她这么一个聪慧如冰雪的倾城女子……
不知过了多久,曲子停了,云珠瞧见凤晰琀面上略有愁容,不禁问道:“公子可是担心花公子了?”
凤晰琀摇摇头,凭着花涧月的本事这么多日都没有消息,应当暂时无事,更何况,他身后的背景不是谁都能轻易动的。更不会这么一点儿音讯全无。
花涧月手中可是有四十万的兵马,蠢货才会将他杀死。
杀了他有什么用?他手中的兵马才是真正有用的东西。将他抓走,应当会开出条件了。
“真的是玉容将军将花公子关起来了么?”云珠又问道。
凤晰琀依旧摇头,道:“已经三日了,若是她真要做什么,早就做了,不会等这么久。”三日已经足够布置了。
“那您为何忧愁呢?”云珠不解,既是如此,花公子应当无性命之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