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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晴的这场风波,不过飘了几滴小雨就消弭了。
度过了这次危机,夏颜愈发沉下心来,花了几天时间,把短缺的货全都补齐,又画上十来幅样稿。如今她的落笔已有些像样了,虽不及何漾画的细致传神,可也算能拿得出手了。
夏颜临睡前都会把最近这些事揣摩一遍,愈发觉得自己像是入了一个套,有种被人利用的感觉。
这时代到底良贱有别,通常良家子若是知道了妓子也来逛店,早早就会避了出去,有那保守的店商保不准还会把人轰出去,和服饰沾边的店铺尤其注重这些,是以花楼姑娘逛街一向低调,单看晚晴独自出门不带丫鬟就能知道。可为何一件衣裳就能闹得巷尾皆知,这各中缘由就微妙了,若说这里无有心人推波助澜,那未免也太凑巧了些。
至少这件事儿一出,她将来要再想登夏颜的门是不可能了,除非一开始,她就抱着撕破脸的目的来的。
幸亏这次没闹出什么毁坏伦常的丑闻,王妃依旧高高在上,晚晴依旧挂牌接客,是以在坊间不过当做一件风流雅事传开。
夏颜把这几桩事梳理一回,觉得还是告诉何漾一声为好。
得了空便精心准备了几样小菜,温了一壶酒,同何漾对饮谈心,待哄得他心绪颇佳的时候,把这件事略略提了。
何漾听她一通叙述,眉头越皱越紧:“这样的要紧事,为何现在才说?倘若当日你入了王府,冲撞了贵人该如何是好?无人替你周旋,岂不是死在里面也不知!”
何漾胸脯起伏,显得很是激动,连眼眶都有些发红,夏颜自知理亏,闷着头不吭气儿。当时出了那样的事,她也有暗暗较劲的意思,想着既然晚晴能闹出这场风波,自己也能凭一己之力摆平。到底还是忽略了这里头的凶险,也亏得自己鸿运高照,碰上了一个还算好性儿的王妃。
“我省得了,下次再不做这样的糊涂事儿了,有差错一定同你商量,你可是咱家的靠山呢,靠山老爷!”夏颜笑露了一口小白牙,又是添菜又是倒酒,还把他的文思才情夸了一通,直把他夸得没了脾气。
何漾到底还是不放心,又仔细问了许多细节,一双眉头也是越锁越紧:“以后若是碰到兰馨坊的人,早早避开才是。”
“这还用你提点?我早把她拉进黑名单了。”夏颜剥了一颗盐卤花生扔进嘴里,又嘬了嘬指尖,砸吧着味儿。
何漾一把抓住她的手,瞪了她一眼:“你这吃相忒不雅,可得请个女教引回来拘拘你了。”
抖出了憋在心里的话,夏颜浑身轻松,立时又有心情同他斗嘴了:“爹爹说我这吃相有福!”
一切似乎又归于平静,只有一样不同往日了,欢颜成衣铺子的名声在坊间走了一遭,风头日盛了起来。
也有些富商家的媳妇姑娘来定制了,夏颜每日里背着工具包,驾着小骡车,出入朱门绣户替人量体裁衣。一日日下来,比成衣的生意赚得还多。做一件定制衣能抵得上几十件成衣的赚头,这些富裕人家不在乎钱财,只要做得别致出挑,再高的价儿也能出得起。
这时代的官富攀比成风,先前夏颜替知州家的命妇设计了一件麒麟踏云刻丝披挂,要价二十两都愿意买,虽比丽裳坊动辄百两的褂子贱价多了,可到底打开了一个新市场。夏颜出手的衣衫,不论质量款式都不比丽裳坊差,甚至更有灵气些,这些官富又不是傻的,自然拣那更合算的选。
渐渐的,丽裳坊的一些客流就被欢颜给截去了。
如今已有了一批稳定的定制客源,夏颜便想着把品牌拆分开来。目前“欢颜”主要面对的是平民市场,时日久了便给人一种低廉的印象,这对于高级定制来说是不利的,眼下最好再开辟出一个新品牌来,也不需太过累赘,最好与“欢颜”一脉相承。夏颜想了两日,便决定将定制的名号定为“贵颜”。
除了定制,新年的成衣也该备起来了,还要替梅记教坊的新舞设计衣服,三管齐下同时忙活,日子虽过得紧凑,可银子也淌水似的进账,如今夏颜已经能待在空间一整个白日了,从早到晚不停歇地赶工,一日能做出一百来件成衣,铺子里的供货已基本不成问题了。
冬日里一大清早,夏颜把发黄的旧白绸用淘米水浸了,捏着一角反复抖落,每日里这么泡上一泡,不出几天黄渍就淡了。冬日不兴做木工,何大林完成了手头的活儿,就提前归家了。夏颜接过他递来的包袱,几块颜色正的缎子扎裹得结结实实。
“前儿个王府发下来的节礼,你挑挑可有中意的,余下的就送亲访友。”何大林身上的棉袄还是去年的,补了两次花又破了。
西里间的桌案上铺满了零碎纸剪,何漾正用小竹片抹着浆糊,把一套名家墨宝装裱齐整,听见这话笑了起来:“她哪里还会缺这个,那小铺子的红火劲儿你怕是还没瞧见罢。”
何大林这几月都闷在秋山不出,确实对外头事一无所知,当下很是诧异地看向夏颜。
夏颜把缎子折好,要送几户人家已经有了谱儿,听了何漾的话,抬头朝何大林粲然一笑:“爹,今年压岁钱我来包,给你包个大的!”
如今开了铺子,月赚一二百是稳妥的,再加上定制的利,整整五百两的银票就搁在钱匣子里头。攒出了这么多钱,夏颜便想着再拓展些铺面。
生意起来了最忌讳挪窝,要是还在玉明街上就好了,再换成大点的门头,装修得更气派些。托人去打听了,看附近可有要出售的铺子,这次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盘个门面下来。
年关将近,夏颜盘起了账,她记性好,记账也细,都是自己亲手做出来的东西,一件件都有印象,只是这个月的钱货却越算越蹊跷。大账面上倒没什么问题,只有些送给客人的添头总莫名其妙少了的,荷包六七个,帕袋十来个,还有些串珠络子之类的,和卖出的衣裳一比较,就对不上号了。
夏颜问过曹娘子一回,见她支支吾吾的,说上两句就岔到别的上头,便晓得其中猫腻,前阵子忙得脚不沾地就疏于看管了,看样子这样的雇工是留不得了。
生意已经上了正轨,凡是都能拿出个章程来,这回寻摸人,只要那能写会算、老实勤快的就好。想及此,又跑到牙市里,托那相熟牙侩留心着。
梅廉从江南回来了,采买了十来个小丫头,送到夏颜这儿来量身段,本就小的阁楼里挤了一水儿的小姑娘,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很是热闹。
芝姐儿上楼来时,瞧见了这光景,立在楼梯上就不动弹了。还是有个丫头问了一声,才引起夏颜的注意。
一见有了个相熟的人,夏颜立刻松了口气:“谢天谢地,总算来了个识字的。”
芝姐儿家里早先有田地,佃户交上来的口粮账目都是她记的,简单的字也会写上几笔。
“现下可有空?来帮我搭把手,我量了尺寸你替我记上。”说罢把耳朵后别着的眉笔取下,朝她招了招手。
芝姐儿先还愣着,听见自己也能帮忙后,兴奋地小脸一红,脆生生应了。
夏颜动作快脑子灵活,手里皮尺一掐就报了数,再一转手从尺子另一头倒着量,数目也算得准。她报得快,芝姐儿竟也跟的上,字虽写得不好看,但数目却记的清清楚楚。
十来个女孩子,颈肩胸腰各项尺寸,不出两刻钟就量完了。送走了这群闹哄哄的丫头片子,夏颜取了一只梅花络子,上头串了几颗小湖珠,又从柜子里拿出一只小瓷罐子,搭在一起当做谢礼:“昨儿新得的槐花蜜,我不好这口甜的,给你拿回去煮糖水喝罢。”
芝姐儿却连连摇头不肯收,这一小罐子可不得好几钱银子,瞧着还是未拆封的,那络子上头串着珍珠,肯定更是值钱了,芝姐儿一模自己的袖袋,面上有些红热,到底还是拿了出来:“今儿我是来送这个的,哪还能平白要你的东西。我做的不如你好,可别嫌弃。”
她手心里摊着一个小荷包,下头坠着五彩绦线如意结,面上倒没绣花草,只绣了个招财进宝的铜板,夏颜一见就乐了:“正好,礼尚往来,我还你一罐子‘甜甜蜜蜜’,络子可不是白送的,今年压岁钱我就不给了。”
两人正说笑,底下的曹娘子仰着脖子叫了一声:“东家,有客上门。”
夏颜让她略坐坐,就去招呼客人,只不一会儿,底下说话的声音就越来越高:“你只管做出来就是,尺寸大差不差就成。”
“这位客官,量体裁衣不比成衣,最是讲究个高矮胖瘦,您不让我上门去,那就自家量了尺寸送来,这样,我写个单子,你照着上头的目录来量。”
芝姐儿好奇,站在楼梯上,觑着楼道空隙往下瞧,只见是个带搭耳帽的男子,捂住了头脸,只留一双眼睛在外。
夏颜同那人说了两句,便又爬上楼来,芝姐儿见夏颜手上有事儿要忙,便要告辞,夏颜对她摇了摇手:“你略等会儿,你大伯给你留了几块缎子,我都包好了,待会儿同我一道去取。”
说罢她从桌上取了几张画稿,芝姐儿瞧着新鲜,也跟着下了楼。
“客官,既是给家里长辈做衣,我挑了几种样子,您看哪个合适?”夏颜把几张图一一摊开,那人皱了皱眉头,即使蒙着脸也显出不耐。
“不要这些花样,只做那最寻常的样式就成,不过要尽早出货,三日可能得?”
“哎呦,客官,您这可是为难我了,眼下正是年关,总得让我过个年不是?”
“过完元宵可就迟了,最晚初十,我多付你一成银子!”
夏颜估摸着初五过后就没多少事了,几下赶工也能完成,便点头应了,收了定金便提笔写契据,还嘱咐他这两天一定要把尺寸送来。
“这个你不用愁,今儿打烊前就给你送来,不过有一点,你做衣的料子,要用这个。”说着他把肩上的包袱解开,取出一块黑底银纹妆花宫绸来,上头绣的花样倒也新鲜,不似回纹云纹这些,倒有些像不认识的字儿。
这样的轻省活计是少有的,不用想样式不用配花色,跟寻常裁缝倒没什么区别了,当下也不好意思按高定的价码收钱,只把契据上的价钱又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