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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来市坊间谈论的最多的,莫过于广阳王亲点了一名花魁——兰馨坊的晚晴姑娘。
据传是由五彩花车载着送进府的,至今还未送回。有人说是要纳进府里做妾,有人又说玉簪街的小院都买好了,就等着新外室住进去,夏颜听着这些人嚼舌根子,觉着都不靠谱。
妓子卑微,别说正经抬作姨娘,就连进王府做丫鬟都不够资格。只有寻常商户才会纳个青楼相好回去,像苏敬文这样的朱门公子都不能干下这种出格事儿,何况那广阳王上头还有个寡母镇着,断不可能让他做出这种荒唐行径来。
自打晚晴成了花魁,苏敬文日日喝得酩酊大醉,这日他又来何家烦扰,酒桌上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嘴里喊着晚晴的名字,又叹着说“这回好了,再不会被打了。”
何漾大多时候都无言相陪,苏大少心里苦,闷下一杯他就帮忙续上,自己却并未喝多少,最后实在看不下去了只好劝道:“你这梦早该醒了,她不是甘于人下的性子,纵然爬不得多高,自保的手段总有。”
“那往后岂不是再也见不着她了?”苏敬文也听信了坊间的传闻,抱着头呜呜哭了起来。
一个大男人整天为个女人哭哭啼啼的,夏颜实在看不过眼,夹了几样菜进碗里,端到院子里去吃了。
这个晚晴闹出这么大动静,夏颜心里是有些惴惴的,那件衣衫上没有欢颜的名号,只希望这位姑娘不要透露些什么才好。
可到底还是渐渐有了风声,花车相送那日可是有不少人瞧见了那身行头,寻常老百姓与官家命妇不同,花魁在他们眼里就是高不可攀的星辰,只有那跟风效仿的份儿。
可这跟夏颜预想的行径不同,被这事儿一闹,炒名气的路子就开始跑偏了。那些官家夫人会怎样看待欢颜?若是将欢颜同青楼挂上钩,那就几乎把高端市场的路子堵死了,再要翻身可就难了。
夏颜这几日也是强颜欢笑,眉间的郁色也愈发明显,何漾问过许多回,也没从她嘴里撬出一个字。心里头烦躁,她就是不想在他面前提起晚晴这个名字。
目前看来一切风平浪静,铺子里的生意也正常。继续想这些无解的难题也无益,夏颜逼着自己潜下心来练画,只有做出更典雅高贵的衣裳来,才是眼下迷局的唯一破解。
终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一辆高棚马车从王府角门驶出,载着新晋花魁回到了兰馨坊,继续挂牌接客,只是声名鹤立的晚晴姑娘,再也不是那等白衣能肖想的了。
“东家,有几件衫子都卖脱了货,有不少人来询问,明儿个可能补齐?”曹娘子把短缺的货号记在纸上,拿给夏颜看。
夏颜接过匆匆扫了一眼,眉头拧了起来:“这条石榴裙不是还有一件,怎也记在上头?”
曹娘子哎呦一声,一拍大腿讪笑起来:“准是不知道搁哪儿了,一会儿下去找找。”
夏颜丢开单子,正了正脸色多看她两眼,这个曹娘子机灵过了头,近来常偷懒耍滑,若不是看在她能写会算的份上,早就辞了:“你去罢,货我会尽快补齐,这几日不成了,你同客人耐心解释着。”
曹娘子乐呵呵应了,卖的货少了,自己正乐得轻松。
再过了三五日,到底担心的事还是来了。冬至前一日,两个自称是广阳王府的仆妇,来店里把夏颜请了过去,还来不及回家通传一声,人就被夹着走了。
广阳王妃是个二十来岁的妇人,身形微胖,脸盘圆润,看着倒是和善的,一张脸更是保养得宜,嫩白得犹如牛乳似的。
“你就是夏老板?”姜王妃坐在罗汉床上,拿铜箸子拨了拨手炉里的香炭,眉眼微微一抬,“怎么竟是个小姑娘?”
夏颜跪在织花毛毡子上,伏地的头轻轻抬起,声音里并不见慌乱:“回娘娘的话,民女就是夏颜。”
“你那生意可好?听说梅家教坊的舞衣都是你做的?”她把手炉搁置一边,挪了挪圆枕,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倒有些才气,有几件衣裳,我瞧见了都挪不开眼呢。”
夏颜低垂着眉眼,恭顺答道:“娘娘谬赞了,不过是些村衣俗物,入不得娘娘的眼。”
姜王妃勾了勾唇角,把手上的猫眼戒指转了转,对下头人说道:“不用这般拘礼,看座罢。”
小丫头端来了小圆凳,扶起夏颜落坐,又摆上了茶果。
“你那些衣裳还叫俗物,我们这些人穿的可不是破烂了?”说罢抿了抿鬓角笑了,“难为你能想得出这些巧思,可不把我们的花魁打扮得天仙似的。”
一提这话,夏颜心里骤然一紧,刚要起身解释,又被岔开了:“唉,这位花魁也是好才情,吟诗作对信手拈来,那句‘矜矜桔梗花,寂寞开无主’连我听了都怜惜起来。”
桔梗花正是晚晴身上料子的花色,没想到她还能拿这个做文章,电光火石间,夏颜立刻接道:“桔梗不过是田间野花,哪里能同明珠争辉。”
说罢从袖袋中掏出一只锦盒,在王妃面前徐徐打开,里头躺着一条水晶粉蝶攒珠手链,一对蝶翅中央各嵌着一颗珍珠,粉白相间,莹莹生辉。
这是梅廉之前送给她的谢礼,水晶剔透,珍珠莹润,也是夏颜目前唯一能拿得出手的礼,虽在王妃看来并不是什么名贵物件,可夏颜的本意也不过是借此表明态度。
果然姜王妃听了这话眉间一舒,朝底下人抬抬手:“你有心了。”
紧接着一个丫鬟来收走了珠链,另一个丫鬟把去了核的鲜枣放在夏颜的小碟子里,见及此她的心头总算松了一口气。
“明儿个就是冬至了,家宴的衣裳可熏好了?”王妃偏过头问身边的大丫鬟。
那丫鬟叠手立着,低下头规规矩矩道:“旁的都备好了,就是那件大红撒花袄子上的金线断了几根。”
姜王妃听了也不动怒,依旧懒洋洋地说:“怎这般不小心?哪个弄断了,可罚了?”
“已经在廊下跪着了,”大丫鬟把已经凉了的茶换过一盏,“要不穿那件豆绿银鼠皮袄?”
“太重了。”
“针线房刚送来一套黛蓝缂丝褂子……”
“我又不是老人家,穿那般老成作甚,”姜王妃打断了丫鬟的回话,叹了一口气望向夏颜,“夏老板,你说是不是?”
夏颜听了这一出,哪里还不知道话里的意思。姜王妃未必就少一件衣裳穿,不过是借着这个由头,想难为一下她罢了。虽清楚王妃的用意,可这活儿却不能不接,不仅要接,还要接的漂亮,最好能把晚晴的那一件比下去。
不过只有一天时间,夏颜额角微微有了汗意,她起身朝王妃拜了下去:“民女愿为娘娘效劳。”
“我乏了,你先下去罢。”姜王妃掩唇打了个哈欠,挥挥手就让夏颜回去了。
夏颜立在廊下,等里面伺候汤水的丫鬟出来了,便笑着迎了上去:“姐姐好,给姐姐请安,娘娘派给我一件做衣裳的活计,可还不知娘娘的身量尺寸呢。”
那丫鬟没理会夏颜,脚下的步子不停,匆匆往前走着,行了几尺还见夏颜跟着,只作不耐烦道:“娘娘的尺寸怎会交给外人,你趁早死了心罢。”
夏颜立在原地,咬了咬嘴唇,自己到底是想浅了,这身衣裳怕是根本不会入王妃的箱笼。虽有些沮丧,却必须要打起万般精神来应对,她拍拍自己的脸,鼓了鼓气。
一回到家,她就把自己关在空间里,先定了一份详细的计划表,定要赶在明日午时前把衣裳赶制出来送到王府去。
身为王妃,什么样的锦缎华服没见过,像晚晴那样的妆扮,在她眼里反倒落了轻浮,从她寥寥几语中,也能听出一些轻视的意思来。夏颜这回要设计的衣衫,定要以端庄大气为主。
王妃身形微福,腰腹和臂膀的肉难遮,夏颜想起了隋朝服饰中小袖高腰的样式,再搭配着彩云肩,就能很巧妙地把这两处缺点遮蔽了。
有一块翡翠羽织锦缎是夏颜早就买来的,原想着是给自己做一件体面衣裳,出入大户人家也不会被人看低了去的,眼下只得把这件取来,回忆起王妃的身量,凭着自己的经验裁剪起来。
彩云肩只挑那颜色华贵的料子,在上头按着花纹串了玻璃彩珠,光是缝这一个就费了大半天功夫。
罩在外头的衣裳质薄,在冬日里穿着就显单薄了,可王妃本就圆润,再穿着厚厚的袄子,可不就更臃肿了。夏颜也是想到了这一层,翻出一块桃红剪绒料子,又做起内搭。这时节已经有织造厂能做剪绒,可到底手艺比不上这个细密,御寒效果也不如,拿螺纹针织料收了口,一套衣裳总算齐全了。
虽不似晚晴那件新颖妍丽,可胜在庄重华贵。夏颜熨平了一块四方真丝巾子,搭配着水纹棉布滚了边,将一套衣裳包裹好,打了个漂亮的结儿。又取出印着欢颜名头的牡丹笺,在上头写了自家名号并祝辞,才马不停蹄送到了王府去。
姜王妃半阖着眼躺在榻上,让小丫头给捏臂膀,乳嬷嬷走了进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罢了,难得她能在一天内做出来。那衣裳就赏给下头罢,也是个被人利用的,不必为难狠了。你只需盯着兰馨坊就是,”姜王妃把被子拢好,又把脚伸出来让丫鬟揉捏,“这个花魁倒是有些手段,想用一招祸水东引,引咱们把气都撒在别人头上,嘁,岂能如了她的意?”
“不过是个出来卖的,还能翻出浪不成。”乳嬷嬷摆摆手叫小丫头退下,亲自坐在脚凳子上揉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