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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玉皮
雨水被苏锦躲开了,却泼在了地上的火堆上,紫蓝色的火苗一下给扑灭了。
苏锦咽了咽唾沫,向四下看去,树影婆娑,再远处就隐没在幽幽的黑暗里,像怪兽的血盆大口一般,等待着吞噬掉不知死活的闯入者。
苏锦能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四周很安静,雷电声也没有再响起,看夜空,分明是个晴朗的天气,刚才那个说话声仿佛是他的错觉。
“哧~”安静的密林里又传出一声轻响,像火石点燃了什么,苏锦转头向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茂密的丛林间,亮起了一点荧光,慢慢的越变越亮,苏锦不由得抬手挡住被光晃疼的眼睛。
“叮咚~叮咚~”像摇动的风铃。苏锦定睛看去,那一片犹如月华笼罩的光里,竟然是一抬步辇,缓缓的向苏锦这边移动过来。
这步辇甚是简便精巧,通体色泽莹白如同象牙,顶上一座华盖四角上扬,每个角上系着一个八角铃铛,随着步辇行动间一摇一响,在如水的夜色里清脆动听。四根手腕粗的青白柱子撑着顶上的华盖,柱子下面均嵌在一块方形木板上,也没有多余花纹装饰,木板前后又伸出四根柱子,方便人抬起步辇。其木板上安放着一把椅子,靠背呈弧形,由百十条细枝条编制而成,甚是舒适。
苏锦没看见有人扛抬,那步辇却愈来愈近,待仔细看时,原来那前后伸展的四根柱子下面,竟有几十个黑色的小人,就是那日在仁者婆婆厨房里见的那种,每个小人举着一根小木叉子,合力将步辇抬了起来,‘嘿咻~嘿咻~’的喊着号子,在丛林中跑的猎猎生风。
椅子上坐着一个人,年轻人,身上的衣服也是月光白的,这人慵懒的靠在靠背上,映着光离得又有些远,看不甚清面貌,只是须发皆是银白色,想来必不是人类。
苏锦抬手给了自己一嘴巴子:“苏锦你这倒霉催的乌鸦嘴,说什么来什么,这三更半夜找上门来的,能是什么好对付的。”
正想着,那步辇就飘飘忽忽的来到近前,砰的一声落在地上,抬步辇的小人把步辇一扔,都躺倒在一旁呼哧呼哧喘气。
“硌死我了,你们这群小东西,本公子要出门,连个褥子都不给铺,小心我回去拿树根藤子抽你们。去去去!一边儿去,丢人现眼!”轰走了一群黑漆漆的小人儿,年轻人转了转臂膀,从步辇上下来,向苏锦走了两步,举手投足自有一番风流。
苏锦却看的一愣,这个人,怎地长的和自己一样,忽又想起原先鲛人凉珠幻化成九玉来骗他的那一桩旧案来,心下明白妖怪是能化成他人相貌的,便问那人:“刚才说话的可是你,你做什么化成我的样子?”
年轻人却嘻嘻笑了起来,笑得苏锦心底一凉,待要再问,却听那人道:“公子这话问的奇怪,怎么说是我变成你的样貌,明明是你这妖精见我生的好,化成我的模样。今日我便要收了你这妖物。”
“你胡说什么,我苏锦亲爹生亲娘养的,就算是个妖精,额~就算是不入流的黄皮仙儿,但我从小长这么大,本尊就是长这个样子,况我也不会这变来变去的妖术,定然是你变了我的!”苏锦气急道。
年轻人皱眉:“黄皮仙儿?呵~你说自己是黄皮仙儿?啧啧~!看来你还不晓得自己是个多么不世出的妖,不过这不重要。小妖精,你说,咱俩长的一样,我要是把你吃了,然后出去跟你那个妖王卿卿我我、你侬我侬,你说他认不认得出来?”
“你敢!你要是敢伤了九玉,我宰了你!”苏锦急的红了眼。
年轻人摆摆手:“吓唬谁呢,就凭你?再说了,我干嘛要伤了那狐狸啊,那样的美人,自然是要压到床上好好疼宠夜夜承欢才是。”
苏锦见他越说越离谱:“你到底要做什么,有什么你冲着我来,你要是敢欺负九玉,我必不饶你!”
“你还真是笨,我说了我要杀了你,再抢了你的相好,你听不懂么?”那人笑眯眯道。
苏锦看着自己的脸冲着自己贼兮兮的笑,感觉说不出的怪异:“你少想好事,就算你杀了我,九玉也不会和你好,你白头发白眉毛的,一看就是假的,以为九玉认不出来吗?再者说,我和九玉之间的事,你如何知道,说上些话,总是要露馅的。”
“你们之间的事,我还真就知道,说不定,比你自己知晓的还要清楚明白。你当我是谁?妖界的无名小辈?这乐山乐水可不是谁都能来的了住的下的地方,我既然能在这里自由自在的活着,自有我的道理。与你说来也无妨,你把你带来的蜜果酒给我,我喝了说给你听。”白头发的苏锦拉着黑头发的苏锦复又回到婆娑树下坐了,又生起火来,二人对坐而饮。
苏锦心中暗道,这人也是个性情乖戾的,刚才还说要杀了我,这会子竟拉我唠起家常来,我且顺着他,听听他的来历,若一时恼了,也好对付。
那年轻人咽了口酒,便道:“我名唤玉皮,便是这婆娑树的始祖,你可知何谓玉皮,其实说白了也不过是树皮而已。”
寻常树木,都是一年增一年轮,婆娑树,百年才能增一年轮,而且每过千年,就会褪一层树皮,这褪下来的婆娑树皮呀,漆黑漆黑的,黑的像下来刚一两个月大的婴儿的眼珠子,却如蛇皮一样柔软,它就蜷缩在那棵婆娑树根底下,像缩在母亲怀里。那棵树生养它,让那树皮渐渐有了神识。
可是婆娑树还在长,不断有气根垂下来,不断有幼嫩的树苗从地底冒出来,一颗树经过千百年的生长,繁衍成一大片森林,或者说,这片森林其实就是一颗树,那有了神识灵性的树皮,把这里当做家。
等到第二个千年过去,婆娑树长了二十个年轮,已经有五人环抱那样粗了,虽然树干里的圈圈少,但是两千年的树,其树干如铁桶一般不容小觑。两千年头整,这一年,婆娑树又褪了一层皮,依旧黑的凄惨,可怜这刚褪下来的树皮没有灵性,只软趴趴的伏在树根下。而此时,那张早一千年褪下来的树皮,已经能晃晃悠悠的在这片森林里愉快的玩耍了,他从这棵树荡到那棵树上,又顺着树干溜下来,把自己浸到溪水里泡个痛快。
可是,他太寂寞了,森林里没有别人,只独他一个,他不知道自己是谁,所以,当他发现家门口又有一个和他一样的东西时,高兴坏了。他拉起那张树皮,带着它一起在风里飞,他同那树皮说话,还给树皮起了个名字,叫“婆娑”,因为他们两个迎着风飞的时候,那些树上的叶子哗啦啦的响,听起来像婆娑。
“婆娑,我带你去溪水里喝水吧?”
“婆娑,林子边上开了一大片野菊花,我带你去看,编个花环给你戴,好不好?不过,你黑不溜秋的,戴什么花也不好看。”
“婆娑,那边山脚下来了两个人,你知道什么是人么,就是会动的,还会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我学给你听,是不是像锯木头很难听,嗯不如风的声音好听,也不如溪水的声音好听,不过,他们会酿一种酒,比山里的果子还甜,等我偷来给你喝。”
“婆娑,都几百年了,你为什么总不理我,也不说话,我同你一样大的时候,都可以满林子乱跑了。”
又过了几百年,算起来,都是第三个一千年了呢,婆娑树又褪了一层皮,可是婆娑依旧是无声无息,从没有活过来。
于是他知道,婆娑跟他不一样,婆娑没有灵性,他蹲在两片柔软的树皮跟前,一蹲就是好几年,最后,他把两片树皮叠在一起,披在了自己身上,神情说不出的忧伤。
从他以后的每一片树皮都没有灵性,他等了不知多少个千年,才明白这个事实,他把每片树皮都披在身上,就当是他们也活着的,他不再给那些树皮起名字,他把那棵树叫成了婆娑。
黑到了极致,便是白,玉一样的白。他身上披了那么多层树皮,不知因何,身体竟渐渐变得莹白如玉,他像一条白色的大蟒蛇褪下来的蛇皮一样,闪闪发光,无所形状。
后来,树林里的树都养出了树灵,长的很丑,他瞧不上,但是那些树灵喜欢亲近他,因为他的光能让树灵增加修为,树灵们唤他“玉皮”。
异域有仙树,风声听婆娑。十年增一轮,千年舍一褪。娉娉且婷婷,道是千娇百媚美娇娘,却是玉皮郎,你爱那软玉温香,不过一副空皮囊,肚里哪有心肠。
据说这玉皮,原是无形无状,若是看到了什么人,便能幻化成这人的模样,真真的分毫不差,而且这人的生平过往,他看上一眼便全然知晓。只因这婆娑树有一样特殊的好处,就是能照出人的过往,这玉皮的一双眼里,便是那婆娑树的一圈圈年轮,怕不有上万年的光景,自然是厉害的紧,玉皮的这双眼啊,叫做年轮镜,跟镜子一样,你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能给你重演一遍。
苏锦听了玉皮如此说,心下凉了半截,若这玉皮真的杀了他,变成他的模样去哄骗九玉,那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