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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3-09-03
,慕垂凉与云卿便迅速相视一眼,不约而同顿住脚步。
慕老爷子负手而立,在品赏墙上一副冬雪晚晴孤梅图,身后书桌旁则坐着两个正在临字的孩子,男着青碧撒银花交领半臂,女着石榴红蝉翼明纱对襟半臂,都是四五岁模样,一对儿都生的玉雪可爱,不必问都知道是慕垂凉的一双儿女昭和与曦和。昭和虽略长曦和一岁,看着却反而稚气些,见他二人进来,手上运笔不敢稍顿,却怯怯抬头偷看他们,又似怕极了慕垂凉,才一眼就兀自一激灵慌忙低下头假意认真临字。曦和模样娇俏,看着分明机灵,此刻却像是沉浸在临字乐趣中不可自拔。但是云卿远远儿瞧见桌子下头悬在椅子上的两双小脚儿,昭和两只胖乎乎的小脚儿摆的端端正正,曦和却闲闲踢着自己脚上宝相花纹云头攒珠锦鞋,远不如面上那般沉静端庄。
云卿很清楚老爷子的意思,但要当着两个娃娃面儿去谈,她倒是真没想过。正思量,却见慕垂凉伸手握住她的手腕,相视一眼,略点了个头,稳稳迈步带她上前。
他是要她知道,有他在呢。如此,云卿便也反握住他的手,随他上前跟老爷子请安。老爷子回头见他二人如此,倒也只装作没看见,只是道:“听说你的手阴雨天便不大利索,所以叫人送了个熏艾手炉给你,如今可还好?”
云卿尚未开口,便听慕垂凉闲闲道:“爷爷有什么事就直说吧,这里挂怀两句,倒不如早些让她回去敷药。”
昭和偷偷看了曦和一眼,曦和却仍不抬头,像是越发写得兴致勃勃了。
毕竟当着孩子的面儿,云卿便暗拉了慕垂凉一把,慕垂凉看她一眼,只得闭嘴,便听云卿道:“多谢老爷体恤。”说着将小手炉放到身旁矮几上,只等慕老爷子开口。
“行俭八例的事,”慕老爷子果然道,“你自己一个人就定了,倒是利索。”
这些说辞云卿哪能没有准备,便笑答:“老爷这可就是冤枉我了。先时老爷子独将此事交给我来做,我倒还不大敢下手,有点子想法就急巴巴来请示老爷,岂料还是撞上老爷繁忙不能理会,即便这时我也知兹事体大,不敢妄自定夺,所以与凇二奶奶、三姑娘一道仔细商议过,刚拿出个勉强能看的东西,恰逢园里有人闹事,我们一看事态紧急不敢耽搁,二又忖度老爷你已将此事下放给我们,我们若连这档子小事都要再来一一请示老爷,岂非不仅不能给老爷分忧,还平白给老爷添麻烦了?因有此二念,又由老太太和诸位太太们支持,所以才敢算作定下。”
慕老爷子不大在意地轻哼一声,并不与云卿作何计较,却是转而说:“那这行俭八例又是怎么定的?要你行俭,各房每等每月例银只减二百,且不裁人,雷声大雨点小,你究竟是真得来做事,还是碍于我已将事情交给你所以只得硬着头皮左右逢源,一面儿也算做了,一面儿又不得罪人,当真是谋算得细致周全!”
昭和已经全然忘了临字这一茬,胖乎乎的小手捏着笔,却抬头瞪着大眼睛呆呆看着他们三人。曦和呢?云卿一看,却见她已换了一页纸继续写着,两只小鞋子越发踢得开心。
慕垂凉要开口,云卿忙笑道:“老爷这话我只当夸赞,就收下了。其实老爷你既然将事情交代下来,咱们做晚辈的哪怕多吃些苦多得罪些人,又哪能不谋划周全、不打算细致呢?二百钱乍听来的确很少,但我慕家仆从众多,积少成多也是一笔大钱,加上公中不再无止尽为各房垫补,各房若知节俭,自然就省下许多钱了。再者,虽不裁人,但公中大事如婚丧嫁娶、祭祀节庆等都可以依例从各房选人充名公中,如此也能省下一笔不菲的开支。如今八例刚出尚看不出成效,想来半年之后统一对帐就能看出个究竟了。”
慕老爷子猛一拍桌喝道:“胡闹!”
云卿虽早知慕老爷子今次就是来寻他们不是的,但慕老爷子一喝之下她仍忍不住去看两个孩子,昭和吓得肩膀一缩紧紧握住笔两只无辜大眼睛瞪得溜圆,倒是曦和实在令人惊讶,她仍然不紧不慢继续临字,甚至悬空的小脚丫子虽是乱踢,此刻却显得一丝不乱十分镇静了。
“掌家,行俭,这么大的事是由着你闹着玩的吗?”慕老爷子喝道,“即便减掉二百钱,我慕家在四族里仍是骄奢的,既然如此减与不减又有什么分别?若非为了外头博个好名声,我慕家倒是稀罕那一点子钱?我慕家本就人丁稀少,要的就是各房能够团结一致,同心向前,如今各房一点子事竟还要和公中四六共开,岂不叫人寒了心?若是闹得连生辰也不敢办、旧亲来也不敢赢,让从前旧亲怎么戳着咱们脊梁骨骂!”
慕垂凉又要开口,云卿安然不动笑着拉住他衣袖,将老爷子所言一并认下,乖顺道:“老爷所言极是,云卿受教,又自知大错特错,只是如今责罚恐已来不及,只是不知老爷欲将如何弥补这等过错,还请老爷示下,就让云卿将功折罪吧!”
一时房中皆静,除了曦和又写满一张纸、去换纸的声音,几个大人都过分安静。半晌,只听慕老爷子说:“新例已发,如今再去矫正,反而闹得人心惶惶没个安生。如今只好暂且用着这新例,走一步看一步吧!”
云卿亦不多言,更加乖巧说:“是,老爷。”
慕老爷子看了二人一会儿,大约明白过来二人早有准备,一时也不再继续往下说,而是压着怒气上前,拿起一张曦和的字看了一会儿子,接着又去看昭和的字,意料之中地问:“那么你们什么时候接昭和、曦和回去?如今有了大房正妻,自然该接回去养着,留我这里不大合适。”
慕垂凉略略看过两个孩子,抬头无所谓道:“起初是爷爷你非要从我们身边抱走的,如今说不要就要送回来,我们又是新婚,也觉不大合适。”
老爷子更是气,骂道:“亲生的儿女你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跟着爷爷你,”慕垂凉道,“他们自能学到更多。我平日里忙,云卿也要掌家,没有空。”
云卿盯着两个孩子瞧,却见曦和终于顿了顿笔,两只小脚丫子也不踢了,只是仍不抬头,倒是旁边昭和泪眼汪汪看向曦和,竟一点都不像个大哥,反倒像是个向姐姐求助的弟弟。
曦和突然把笔一仍,撑着手跳下椅子,昭和想也不想就跟上去,两个小娃娃手牵手站到慕垂凉与云卿面前,只见曦和突然抬起一脚踢到慕垂凉腿上,大声叫道:“你不想养我们,我们才不想看见你呢!”说着拉着昭和就往外跑。
慕垂凉冷了脸色,负手而立,只是不动,云卿却慌了,匆匆说:“外头下着雨呢……我去看看吧!”说着也匆匆跟上,慕垂凉于是也想离开,却听慕老爷子喊:“你在这儿待着!说说上次那件事……”
却说云卿出门果然见昭和曦和在雨中乱跑,云卿也顾不得手腕上的伤,慌忙从丫鬟手中夺过雨伞就追上去喊:“快回来,小心淋湿了生病!”
昭和果然回头,怯怯看着云卿,如此一来拉着他的曦和也跑不掉,云卿见如此忙三两步跟上去为他们举着伞,尚未开口,却见曦和水汪汪的大眼睛咕噜一转,咬着小虎牙睁大眼睛忽问:“阿爹说……叫我们收敛性子,不要欺负你。那倘若一不小心欺负了……你会不会打我们呢?”
“啊?”
两颗毛茸茸的小脑袋齐齐仰面看着她,倒叫她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昭和见状,傻乎乎一笑,说:“阿娘,你不要打我们,打人不好。”
曦和瞪了昭和一眼,转眼也是笑说:“或者说,倘若阿爹要打我们,你会不会帮我们拦着呢?”
两个小家伙着实可爱,云卿一时也被逗笑,便道:“那是自然的,昭和说的对,打人不好。”说着一手帮他们撑着伞,一手忍不住要去揉曦和头发。曦和却蹦蹦跳跳欢快逃开,云卿手落了个空儿,怔然一顿,又看见那手仍缠着纱布,无奈笑了。
才直起腰,却忽听一人惊叫:“哎呦小祖宗,那里不能去的!”
云卿抬头一看,赫然一惊:小东湖!
云卿素知小东湖内已是慕老爷子天问阁内园,因平日里根本不准人进去,许多人甚至不知此处有一个湖,云卿也是误闯湖边杏花林才得以略窥一二。慕老爷子心思深重,难说此处究竟有什么秘密,两个孩子又非他嫡亲,真惹恼了他未必后果如何,念及此处一时惊出一身冷汗,将伞往昭和怀里一塞命令说:“在这儿等着,不要乱跑!”尔后来不及多想就匆匆追上去。
曦和欢快地叫嚷着说:“阿娘,阿娘,好多花儿,快来快来!”
果然是大片的玫瑰花,但是云卿越追越眉头紧蹙,这里不是普通打理的花圃,其精心侍弄程度已经大大超过柳姨娘的美人蕉园。当日她误入美人蕉园,觉得似每一株都精心打理过,叶子没有衰败枯黄,叶面甚至纤尘不染,地上平整无一杂草,一看就知是费了大心思的。可是这片玫瑰园看着更比那美人蕉园干净整洁百倍,里头花枝尚未开始怒放就已经有许多修建痕迹,简直像是可以预见的有瑕疵的都已被剪掉,云卿不知这玫瑰园于慕老爷子究竟有何深意,但越发觉得心头一根弦紧绷起来。
当日不过误闯蕉园就让垂缃差点生气,如今曦和在这园子里胡闹慕老爷子怎会放过她!
“曦和!”云卿心急匆匆跟上,很快甩掉了丫鬟,只余她一人跟着曦和一路越过玫瑰花丛到了小东湖,云卿浑然不觉,仍是焦心地喊,“不要到湖边去,快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