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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萍小心翼翼的道:“恐怕少奶奶不是无缘无故的见红,心情不好,身子自然会受影响的。”
墨茹明白她指的是忆祖去北方的事,气不打一处来,“昨天和巷口的陈太太打牌,她说天天闻到从我们家飘出去的药汤味,调侃将来我孙子生出来,也许不喜欢喝奶倒会喜欢上喝中药,你说气人不气人,她这不是在咒我们周家么。”
熙萍生气的道:“太太,你不要理那个守着活寡的陈太太,三斤半的鸭子两斤半的嘴,每天闲的没事干到处搬弄是非。
我听说她的丈夫在城里给政府办事,置了套房子和小老婆腻在一起,几乎不着家的,她想怀孩子也怀不上,分明在嫉妒你马上有第三代了。你生她的气,不值当的,她过的日子能跟你比吗,要不是她那过世的老爹还残有余威,她一个没有教养的女人能跟你平起平坐,给你捶背敲腿都不够格。”
“你这张嘴呀,我看不比陈太太的差,死的能被你说成活的”,墨茹经熙萍噼里啪啦的一顿评说,心里痛快了几分,自嘲道:“细想下,我还不如那个陈太太呢,她男人在外面偷女人,她眼不见心不烦,可我呢,忆祖马上要将那女人和孩子带回家来,我是不能吵不能闹,得装出欢欢喜喜的样子,打落了牙齿自个往肚子里咽。”
熙萍不晓得墨茹和墨蓉之间有何等解不开的深仇大恨,墨蓉深得老爷的喜爱,日后总是要巴结的,熙萍不愿多说她的丑话,让人听到了传进她的耳里对熙萍不利。
于是熙萍含糊的迎合,“是啊,太太你真不容易,像你这样心胸开阔的女人世上少见。”
墨茹把鱼食“刷”的抛进池子里,荡漾开一圈圈的涟漪,她自言自语道:“你不用同情我,同情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就宠着她护着她,温水煮青蛙不就这个理。”忽然她手指池心,“熙萍,你瞧,果真有锦鲤吃到撑死,啧啧啧,一条傻鱼啊,你以为你得到的最多,死的也最快。”
她叹口气,微闭上眼,盘起佛珠念念有词。
“太太,我去瞧瞧少奶奶好些了没有。”
“不必了,森儿在那守着呢,你去吩咐人收拾出两间房,床单被褥,脸盆毛巾之类的全部换成新的,胭脂水粉头油香皂得备上,到百货公司挑最贵最好的买,到铺上取几块时兴的上等料子在房间里摆着,回头再问问小桃,凡是少奶奶有的稀奇物件,周家的大小姐这边一样都不要缺,记下了吗?”
“我记下了太太”,熙萍迟疑着,“少奶奶若是知道了再动胎气,身子怕是吃不消。”
墨茹笑,“所以我才让你去操办呢,等老爷回来,你告诉他这些都是少爷吩咐下来的,少爷给大小姐置办屋子,少奶奶伤心过度,惹得她差点流产。一面是宝贝闺女,一面是待产的儿媳妇,这个棘手的难题老爷总是避重就轻,我就一而再,再而三的想点法子提醒他,顺便点拨点拨那些不该来的人。”
熙萍心中一惊,不再有话。
里屋内,王大夫看着淑慧喝完汤药,静候了一会,和沪森走到隔帘后。王大夫说道:“大少爷,少奶奶的脉象平稳,盗汗渐无,汤药吃尽并无异常,多加调理的话,七天之后便能下地走动了。再者,平日里要多留意少奶奶的情绪,反复无常的喜怒不定容易造成早产。”
沪森道:“好的,多谢王大夫,你慢走。”
“王某应该做的,少爷,我明日再来。”
一个丫鬟走过来送客,沪森坐回床边,望着淑慧苍白无颜色的鹅蛋脸发了会呆,把她露在外面的手放回到蚕丝薄被里,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糖盒,取了一粒薄荷糖放进淑慧的嘴巴里。
淑慧的眼角淌出泪,带着轻微的笑意,“沪森,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
沪森扯出一丝笑容,“小时候你生病不肯吃药,每当你哭闹不停的时候,你母亲就喊我到你家去哄你,我说淑慧喝完药有薄荷糖吃,你就会乖乖的把药喝了。别人跟你说这话没用,只有我说了管用,因为你觉得我给你的薄荷糖是最甜的。”
“是啊,有几次你生病了吃药,我还抢着替你吃,被你笑话了好久,你说我是贪吃的小丫头,可谁让你的薄荷糖那么好吃呢,我至今也想不明白为什么。”
沪森哧哧的笑,“其实很简单,小孩子有什么高超的办法,我不过把每颗薄荷糖在糖粉里又滚了一遍,你刚喝完药嘴巴苦,当然越甜越爱吃。”
“说起来真让人怀念,我从小性格孤僻,只和你关系要好,你领着我去爬树摘果子,下河捞蝌蚪,和欺负我的人打架,每一天都开开心心”,淑慧沉浸在回忆里,笑出了声,“还是小时候好,长大了一切都变了。”
两人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淑慧欲起身,沪森道:“你要干什么,大夫嘱咐过你现在不能下地。”
“我想看看孩子有无大碍。”
“孩子没事,你若真替孩子着想”,他斟酌着用词,以免刺激到淑慧,“开心的事常记心头,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
淑慧幽怨的道:“我如何开心的起来。”
沪森道:“你怪我,怪我之前说了重话,我向你道歉”,他握住淑慧的手,“对不起,淑慧,原谅我。”
泪水涌出,淑慧哽咽道:“你有多久没对我说过这般软话,今日哄我,也只是因为她要来了,我和你十多年的感情不及你对她痴心的冰山一角。”
“你恨她?”
淑慧摇头,“我只是害怕,害怕一个人的孤苦伶仃,害怕无依无靠的过活,害怕在这屋子里闷到死去”,她回想起路阳说过的狠话,哭的愈发伤心。
“沪森,等我生下孩子,你放我走吧。”
“走?你要去哪?”
这时,一个丫鬟走了进来,通报道:“少爷,少奶奶,刘老太太来了。”
沪森擦了擦淑慧的眼泪,“不要哭了,和母亲谈些女人家的贴己话,你待在这里有父有母有丈夫,何来的孤苦。上了几天的学,把你的思想都迷惑坏了,还是做好相夫教子的打算实际些。”
他的口气里夹带责备,不爱即是不爱,装也装不像样。
“姑爷说的在理”,刘老太太拨开门帘,怒眼圆瞪,一场暴风雨眼看要降临。
沪森借口离开,只听身后传来瑾梅劈头盖脸的训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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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月明星稀的半夜,大轰炸再次光顾整座城。
忆祖滞留在了徐州火车站,他从广播里听到消息,心急如焚之下赶往济南,打电话托老朋友帮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弄到了从山东前去的船票。
在路上已奔波了七天,担心,思念和期待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的神经,带给忆祖慰藉和动力的唯有经隔多年后的相会,他站在甲板,迎着肆虐的海风沉思。
“墨蓉,我终于找到你了”,他摩挲着凌菲的照片在心底轻吟。
“先生,你也是要去寻亲人的吗?”一对头发苍白的老人颤颤巍巍的走到他的跟前,目光停留在忆祖手拿的照片上。
“是的”,忆祖简短的回答,无心与他人闲聊。
老婆婆满怀期望的追问:“先生,听人讲整个城都被炸没了,我儿子还有活的希望么,我们从江南好不容易来到这里,不是为了给儿子收尸的。”
老婆婆伏在老大爷的胸前“呜呜”的哭起来,老大爷道:“先生,让你见笑了,我们就这么一个儿子,还是老来得子。为了给我治枪伤,他收了有钱少爷的钱,跑到北方来开什么花店,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老两口也不想活了。”
忆祖环视了一圈船上的人,静心听来,不少人操着和他相同的口音,他蹙眉道:“你们也是从江南来的?”
老大爷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这大半船的人都和我们一样,是去找亲人的,先生,你不知道啊。你打扮的像个有文化的人,原以为你掌握的消息比我们的可靠,我们还想向你打听呢,看来我们村的地主老财称的上半仙了,神通广大,这一万块钱花的不冤啊。”
忆祖一头雾水的问:“此话怎讲?”
老太爷向他展示一张字据,“先生你看,这是我们村的孟大财主写的,我们村好几户人家都托他给张罗的,我那邻居王二麻子在那,他去寻他姑娘。”
王二麻子以为老大爷召唤他,晃晃悠悠的走过来道:“乔老头,你叫我啊?”
忆祖瞟了眼他名副其实的脸,接过字据一看,字迹潦草,吃力的辨认许久。大意是孟财主给他们买好去往北方的火车票和船票,他们支付一万元做为报酬,不管是活着见到人,死了见到尸,还是找不到人影,这一万块都作为孟财主的辛苦费,支付的人不得反悔索要。
忆祖的心越揪越紧,北方局势的恶劣超出他的了解,烦躁和焦急如汹涌的大海在他的身体里狂澜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