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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二麻子上下打量忆祖,恍然大悟的道:“我说怎么看着那么眼熟,这不是周老爷吗。周老爷,您怎么也在这,我堂弟家的小孩小五子在您家做事,你认识他不?”
既然被认了出来,不寒暄几句显得周老爷傲气,忆祖挑了挑沉重的眉毛,敷衍道:“认识,认识,是个好孩子。”
王二麻子开心的笑了,从布衣袋里掏出一根烟卷递上来,巴结道:“那麻烦周老爷多关心关心他,给他适当的提个好职位,他在您家铺上做了五年的伙计了。”
忆祖对着那烟卷哭笑不得,像是在船舱里捡来的,看他衣衫褴褛,谅他是个穷困贫苦的人,心骤然软了,把烟卷推回去,“谢谢,我不抽烟,听说你去找你女儿?”
王二麻子小心的把烟卷放回口袋,双手一拍大腿,打开了话匣子,“可不是寻那个赔钱货,给了孟财主一万块,再加上路上吃的喝的,一辈子的积蓄搭进去都不够,还问乔老头借了三千块。”他的鼻子抽动着,流出清水鼻涕,抬起袖口奋力一抹,“这个不听话的死丫头,当初让她嫁给东头的老何家,她嫌老何家的儿子何偲木纳,死活不答应,十九岁那年,跟一个卖皮货的贩子跑了。那贩子嘴巴倒花哨,可家产哪比得上手艺人家,苦的我那姑娘为了填饱肚子,到大户人家去当佣人,给人家端屎端尿,洗衣裳做饭,没享过那皮货贩子一天的福。周老爷我恨呐,那简直是人贩子,禽兽不如……”
他喋喋不休的数落,手舞足蹈,乐此不疲,像是逢人必倾诉,倾诉过千百回的样子。忆祖面上带着微笑,思绪已走了神,他想到当年张家只有两个女儿,十八岁的墨蓉格外扎眼,她聪明伶俐,处事干练,不是男儿身却胜过男儿,一直跟随父亲张衡之走南闯北的做生意,在江南的商圈里一度传为佳话。可张衡之是个守旧顽固之人,见大女儿墨茹迟迟未能给周家添上一儿半女,甚觉不安和愧疚,逼迫小女儿墨蓉嫁给忆祖做小。
忆祖原以为墨蓉不会答应,没想到她竟然尊重父亲的意愿,屈身嫁入周家。墨蓉貌美灵气,知书达理,识大体懂分寸,没有男子不喜欢她,忆祖不例外的对她一眼倾心。这也遭来了墨茹的嫉妒和排斥,她想方设法把家里闹的鸡犬不宁,栽赃陷害是常有的事,墨蓉理解姐姐的心情,向来忍气吞声。
不久,墨蓉生下女儿凌菲,咿呀学语的凌菲最爱喊“爸爸”,忆祖也把她当成心肝宝贝。三人之间的天伦之乐逼疯了墨茹,她提出让忆祖留下孩子,休了墨蓉,不然她自寻短见,日日以刀架喉相逼。墨蓉几经努力去改变局面,终无果,作为一个母亲,她决定带走孩子,娘家回不去了,忆祖不知道她还能去哪,但她执意要走,忆祖无力挽留。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墨蓉,你还好吗。
想到此,忆祖难免情绪波动。
“周老爷”,王二麻子打断了忆祖的回忆,“周老爷,您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可怜?”
“啊”,忆祖发现王二麻子在等他的回应,尴尬的点头道:“不容易啊。”
他从钱夹里拿出几张钞票递过去,“见到女儿后,带她去吃点好的。”
王二麻子连声感谢,忆祖转身进了船舱里的房间,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外面打牌、搓麻将的吆喝声不绝于耳,他感觉紧张的神经濒临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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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菲裹了条头巾,拿了些牛奶、面包和饼干放竹篮里,赶去曹璐提起过的防空洞。徐管家和秀儿在那躲避,不知道吃的住的好不好,成若惦记他们,让凌菲去看看。
她顺着地址找到地方,门口站着两个站岗的兵,举起枪将她拦下,“干什么的!”
凌菲一愣,慌忙道:“两位长官好,我来找家里的人。”
“把手里的东西放下!”
凌菲胆怯的将竹篮放在地上,年轻点的兵蹲下身检查,另一位仍端枪对着她。
“这是什么!”士兵拿出一个类似药盒的东西。
“这是维他命片,增强抵抗力的。”
“你见过吗?”士兵将信将疑,望着盒子上的英文,问站着的同伴。
“没见过,听都没听过。”
凌菲忙解释,“长官,这是我哥哥从英国带回来的,我带来给徐管……”,她转念道:“我送来给家里的老人吃。”
两位士兵相视一望,小声的嘟囔,“看这女人的装扮,不像是普通老百姓,说话吞吞吐吐,难道是国民党派来的特务。”
嗖的,齐齐拿枪指着她,“背过身!站到墙根去!不许乱动!”
“叫什么名字?家里人几号来的?”
凌菲刚想回答,从防空洞里走出一位男子,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刷”一个军礼,士兵回答道:“曹营长,发现一个女人带着不明药物,有投毒迹象,我们正在审问。”他把药盒递过去,“曹营长,你看,就是这个。”
曹璐接过来,看了看外包装,“这盒子倒是维他命片的盒子。”
“曹营长,那女人也是这么说的,说是她哥哥从英国带回来的。”
曹璐指着凌菲的背影,“是她?”
“是的,曹营长”,士兵命令道:“转过身来!”
凌菲转过身,脸色苍白,不安的低着头。
曹璐目光灼灼,惊讶的道:“沂小姐,是你!”
凌菲猛的抬眼望向他,酒窝衬在喜悦的笑容旁,“曹长官,是你啊,真是太好了。”
“跟我来吧”,曹璐笑道。
他将她领到凉爽的林荫小道上,站在昂藏七尺的曹璐旁,顿觉凌菲愈加娇小。
曹璐见她额头上香汗涟涟,关心的问:“吓到你了吧?”
凌菲摘下头上的方巾,有些赧然的道:“着实吓得不轻,若不是你及时出现,我还以为徐管家和秀儿入了虎穴,正胡思乱想着会不会把他们骗来做苦力。”
曹璐哈哈笑了,“你什么时候见过把年近花甲的老人和柔弱的小姑娘骗去做苦力的,我们需要的是身强力壮的壮小伙。”他见凌菲不断用手擦拭汗珠,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干净的咖啡色格子手帕,“用这个擦吧。”
凌菲犹豫了会,道了声“谢谢”,鼓起勇气问道:“曹长官,我想问问搬到防空洞里来的,有没有一个叫沈瑜的年轻女子,带着个孩子,还有一个老人,本名叫吴莹竹,但我们都喊她吴姨。”
曹璐仔细想了想,摇头道:“我对你所说的人没有印象,今早又增添了一百来个百姓,防空洞里现在只剩立脚的地方。可为了安全没有办法,我们正抓紧在别的地方多建几处防空洞,等人员疏散开,登记完备了,才好找啊。”
凌菲失望的道:“那有劳曹长官了。”
曹璐道:“什么忙也没帮上,何来之谢,对了,你怎么不和你父亲过来躲避几日,最近空炸频繁,你们待在家里太危险了。”
“家父自有他的想法,我作为晚辈,勉强不得。院子里的几排梧桐树像是护主的宝物,每次轰炸,遭殃的必是它们,等它们的功劳尽了,我们再搬出来也不迟。”
言毕,凌菲和曹璐都浅浅的笑了。
防空洞口传来了嘈杂声,一个女人吵囔着要出来,守在洞口的士兵不让。
凌菲不经意的斜视,惊呼道:“那是我姐姐!”说着,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道:“姐姐,你们还好吗。”
梓蕊头发散乱,眼圈浮肿,旗袍面上污渍斑斑,正破口大骂。瞧见凌菲,她没好气的吐了口唾沫,“我呸,你这不要脸的女人,你也配喊我姐姐。”
凌菲不与她计较,着急的问:“梓慕有消息了吗?”
“我弟弟有没有消息跟你有什么关系,别忘了我们林家在报纸上发过离婚声明了”,她双手交叉在胸前,阴阳怪气的道:“你醒醒吧,我弟弟可要娶一个正牌的大家闺秀,你不要缠着他了。”
“姐姐”,凌菲咽了咽委屈,把挎篮递过去,“听说里面住的不好,这些吃的给你。”
“你好心给我送吃的?”梓蕊不领情,骂道:“我家那死鬼都不知道死哪去了,把老娘丢在这不管不问,这里是人待的地方吗!你们这些当兵的,你们拦我,我告诉你们,我是朱家的少奶奶,你们不要欺负我!”
士兵道:“这里谁不知道你是朱家的少奶奶,你一天要闹腾好几回,早跟你说了,你们家的房子被炸了,你回去不安全,你偏就不听。我说朱少奶奶,你怎么好赖话分不清呢。”
“你们骗我,你们都在骗我,你们想把我的钱跟首饰占了去”,梓蕊“扑通”坐到地上,嚎啕大哭,“死鬼啊,你又跟哪个**鬼混去了,把你老婆一个人丢在这,我们的家都被人霸占了啊,我们的钱全没了,死鬼啊……”
曹璐走过来,问凌菲:“她是你家人?”
凌菲点点头,“她是我丈夫的姐姐。”
梓蕊的哭声停住了,狼狈的望着曹璐,继续骂道:“你这个狐狸精,你无所不能啊,我弟弟刚离家几天,你就搭上了个当官的,怪不得你好好的在外面待着,本事通天了”,她起身想抓凌菲的头发,“我打死你这个害人的狐狸精,我打死你……”
“干什么”,曹璐呵斥道:“朱少奶奶,请你冷静点!”
他侧身微微的道:“你快走吧。”
凌菲无言的放下竹篮,手里紧攥着那块咖啡色格子手帕。